“你怎麼知道,我們再次醒來,或者說我們的身體再次醒來,回到身體裡的靈魂粒子還是我們本人呢?”
他的說法並不露骨,卻足以讓印桐明白自己真正的意圖。說到底董天天想問的不過是一個問題,然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印桐也不清楚。
——“我們真的能回到現實世界嗎?”
——“我們會不會被永遠囚禁在這裡?”
倘若我們回到了現實世界,要怎麼證明回到現實世界的我們身體裡不包含遊戲中的某些粒子。我們的靈魂真的還屬於我們嗎?我們又要怎麼證明自己所回到的現實世界,不是個虛擬的假想呢?
就像安祈曾經在日記裡寫過的。
——“我們要怎麼分辨,當前所在的世界是虛擬的,還是現實的?”
印桐緩慢地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這個問題問得太早了,”他沖董天天眨了眨眼睛,就像試圖放鬆氣氛一樣,“還沒到讓你考慮這種事的時候,你打出最終結局了嗎?你通關遊戲了嗎?沒通關遊戲就別想那麼多。”
“拜託了董同學,你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十六七歲的稚齡身體只能壓抑你的身高不能壓抑你的思維,你不要一朝回到三年前,大腦也跟著退化了。”
董天天翻了個白眼:“一談戀愛就掉智商的人沒資格說我退化。”
印桐聳了聳肩:“成年人定時定點來點夜生活調劑有什麼不對?我們又沒邀請你。”
安祈的臉刷的一下就紅到了脖子根。
盡管他跟印桐已經處在了拉過手打過啵的初級階段,這句話的資訊量也著實超過了他心理的負荷。“調侃”這種事向來是雙方都不在意才能進行下去,只要有一個人表現出“害羞”的狀態,整個環境就會旖旎的場景拔足狂奔。
印桐說的時候本來毫無心理壓力,說完和安祈對視兩眼,又忍不住覺得自家小朋友越看越可愛。然而董天天是受不住被虐的,他幾乎要懊惱自己為什麼要提出這個話題,索性打足精神氣運丹田,猛地一放水瓶接著講鬼故事。
“我說到哪了?”他撐著大腿支著腦袋,擺出了一副思考者的姿態,“哦對,講到我要發言那裡了。”
印桐贊同地點點頭:“你確實一直在發言。”
董天天生無所戀地白了他一眼。
雖說印桐大概是好心調節他恐懼的心理,但這麼一來二去打岔打他一鼓作氣幾乎全都付諸東流。董天天囁喏了半晌,想說的話全堵在喉嚨裡,索性仰望著天花板,回憶了一下游戲劇情。好在接下來的故事確實不怎麼需要他講,除了副本氣氛有點跑偏外,劇情基本都能和記憶裡的過去一一對接上。
“接下來的故事就沒什麼爆點了,柯心語想利用她姐姐多疑的性子試探christie,你不同意,結果被我們三言兩語說服了。”
——“好吧,”印桐撥出一口氣,點頭總結道,“那就先試試吧。”
這句話落地的瞬間,董天天就像個被攪成一團的破布一樣進入了洗衣機的甩水系統。漆黑的活動室扭曲著漸行漸遠,微弱的手電光在幾個呼吸後驟然湮滅,他睜著眼睛在一陣天旋地轉中猛地蘇醒,視野裡的天花板就像一塊發黴的白巧克力,表面上布滿了黑黢黢的斑點。
那些斑點還此起彼伏時隱時現,就像什麼生長中的小蟲子。
胃袋裡一陣翻湧,董天天捂著嘴從床上翻起來,徑直沖去了衛生間。他撐著洗手臺吐得昏天黑地,被自己嘔出的贓物惡心得兩眼泛黑,遊戲面板上的hp不斷下滑,差點害他成為第一個死於“安全屋”的玩家。
“如果有投訴鍵,我一定要寫上500字小論文叱責一下箱庭onine關於‘脫離副本’的設計,”董天天抹了把臉,表情有些一言難盡,“真的,這設計太反人類了。”
印桐頗有感觸地點了點頭。
“不過那會夏澤興不在嗎?”印桐問,“我記得我給你發好友申請的時候,你好像正在忙?”
董天天罕見地沉默了半晌。
他垂眸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皺著眉像是在思考從何說起。好不容易醞釀得差不多了,唇齒開合的瞬間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咚咚咚”,正好三響。
印桐拍了拍安祈的肩膀,示意小朋友先去開個門。脫離了光照範圍的玄關始終有些陰森,只有開啟房門,讓走廊裡的燈光照進來,才能勉強亮上幾分。
安祈側耳傾聽了半晌,開門放了外面嘰嘰喳喳的兩個人進來。
程明雀一如既往地套著那件顏色鮮豔的大衣,人還沒沖進宿舍,聲音就快要撞破玻璃窗沖出去。他揮著手嘻嘻哈哈地喊著:“印老大我來啦,”回頭瞅了一眼像是記起了自己還有一個小夥伴,揚聲補充道,“陳哥也來了。”
陳彥苦笑了一下跟著他走進玄關,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看見自家破小孩三下五除二直接爬上了靠牆的書桌。程明雀身材嬌小四肢靈活,爬完了調整姿勢盤腿坐好,還不忘指著書桌邊的另一張椅子招呼他:“陳哥,來,坐。”
“你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董天天嗤笑道。
“那是,我和印老大誰跟誰啊!”程明雀笑著回敬。
陳彥嘆了口氣打斷了這兩位毫無營養的鬥嘴,擼了把程明雀柔軟的腦袋,在緊靠著書桌的另一張椅子上落了坐。安祈接著坐回床邊,穩妥地保持和印桐的統一戰線。董天天仰天翻了個白眼,猶豫了片刻,幹脆敲開遊戲面板,放了個影片出來。
“我也不太好形容,”他嘆了口氣,“你們幹脆自己看好了。”
影片裡,夏澤興正佝僂著身體坐在玄關盡頭的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