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彿還站在午夜的天臺上,漫天狂風裹挾著細碎的草葉,落滿了少女停放在月光下的輪椅。
有個聲音柔聲道:“我等你很久了。”
為什麼是我?
安祈的腦海裡亂成一團,這句熟悉的話仿若一把生鏽的剪刀,將他粘稠的思緒剪成了一團亂麻。
為什麼經歷這一切的是我?
他突然分不清真實和虛假,甚至無意識地懷疑自己“已經明白的線索”是否正確。現狀攪碎了指導員口中的“現世安穩”,告訴他還有更糟的可能。他依舊站在山谷裡,疑慮如野草般瘋長。
女孩的面容漸次和譚笑重疊,她們牽引著嘴角,看上去竟有幾分欣喜若狂。
她是譚笑嗎?
我是不是又産生幻覺了?
安祈根本想不明白,倘若不遠處校醫院門口的女孩是譚笑,她究竟做了什麼,讓自己從死亡的地獄裡爬了出來?
她的腦袋已經被砸爛了,四肢扭曲如脫線的木偶,她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又怎麼可能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她應該是死了的。安祈想,那天傍晚我親眼看著她從天臺上跳了下去。
她的腦袋砸在花壇的石臺上留下一個深坑,汙濁的血液滲透花壇裡的殘枝敗葉,淹沒了一片腥臭的泥土。
譚笑已經死了,她不可能再活過來的。
可如果這個女孩不是譚笑,她又是什麼人呢?
有隻手憑空拍上安祈的肩膀,宛若一隻冷凝劑,凍得他整個人都打了個寒噤。初冬的冷風呼嘯著灌進他的耳畔,淩亂的呼吸聲撞得他思緒一片混亂,安祈猛地看向身後的不速之客,他的呼吸還亂著,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拍他的是個年輕人,穿著連帽衫頂著著雞窩頭,打著哈欠仿若大夢初醒。
他應該是個學生。
“你怎麼在這?”雞窩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逃課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你的代課老師是誰?我要跟他打個小報告,讓他掛你年終測評。”
安祈被他的動作帶得一愣。他不是故意健忘的,實在是眼前這家夥太過陌生,他根本來不及做出該有的反應。
他猜不出對方的身份,猜不出對方的目的,按道理說學校裡跟這人年齡相仿的不多,長得如此有特色的更是鳳毛麟角。可安祈入學大半個學期,對這家夥居然沒有一絲半毫的印象,彷彿這人是整個學期裡的嘉賓,今天剛拿到劇本,友情出演臨時登場。
安祈被他攔著肩向宿舍區拖了幾步,正想問些什麼,就見對方壓低腦袋,笑著眨了眨眼睛。
他的唇角勾著,聲音裡滿是贊嘆,話裡的內容卻沒這麼歡喜,硬生生地壓出幾分譏諷來。
他說:“小朋友哇,你爸沒教你別到處亂跑嘛,你也不看看醫院門口都是什麼人,一個不小心就能把你突突了呀。”
安祈被他帶得踉蹌幾步,回過頭,依舊能看見巨大的懸浮車停泊在校醫院門口的空地上。
有幾個穿著裝的人守在醫院的鐵門外,腰背筆直目光炯炯,就像隨時能讓入侵者命喪當場。
“那是‘雁’,”雞窩頭說,“科學院下屬部門,負責幫院裡那幫激進分子擦屁股,最喜歡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朋友,一口一個嘎嘣脆。”
安祈開啟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是誰?”
雞窩頭看著他笑了一下,揚起的嘴角邊掛著兩個酒窩,無端顯出幾分稚氣來。他長得並不老成,細看還頂著一張娃娃臉,就是整個人的氣質頗為頹廢,彷彿抱上枕頭就能長眠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