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記起這些事情的同時,我意識到自己開始出現幻覺。
我開始頻繁地看見年幼的我在房間裡跑來跑去,頻繁地聽到球撞擊地面的聲音,頻繁地看見母親死在任何一個地方。
然後在剛剛,在指導員離開的那個瞬間,我看到他身上布滿了殷紅的血跡。
我清楚地意識到這是我的錯覺,然而再這麼發展下去,我終有一天將無法分清幻覺與現實。
我不知道是臨床反應造成的差異,還是那個試劑本身就威力顯著。我只不過才注射了一針就已經覺得生不如死,指導員他們注射了那麼久,居然還能安穩地站在這裡。
——這些試劑是正負極嗎?注射一對還會互相抵消的?
我得不到答案,唯一的線索就是第一次噩夢醒來的那天清晨,指導員說過的:“這是每個人都需要經歷的過程。”
倘若所有人都會産生幻覺,所有人都是實驗中的小白鼠,那麼肯定有一個地方,裝著這場實驗的秘密。
我穿好衣服,踩著視野裡滿地的血水,走向記憶裡的校醫院。
……
安祈停頓了一下,就聽到躺在他腿上的印桐輕笑了一聲,評價道:“膽子夠正啊。”
他短暫地笑了一下,剛降溫的耳廓瞬間又紅了一片,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幹脆拎起日記本,接著往下念。
……
從宿舍樓到校醫院需要跨過兩個食堂,路上沒有人,敗落的行道樹顯得樓群間空空蕩蕩。
我沒有見到任何一個學生,就好像大家都是按時上課的好孩子。也沒有見到任何一個保安,彷彿整座學校都被掏空了一樣。
我站在主幹道上,聽到大門口傳來懸浮車的轟鳴聲。
這不是我第一次在學校裡見到校外來訪的“客人”。他們大多穿著純白的軍裝,看上去就像科學院的一丘之貉,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生怕被別人瞧見一點模樣。
我跟在他們身後,穿過成排的宿舍樓,停在校醫院門口。
校醫院門前是一條狹長的小路,除了纖細的行道樹外,根本沒有任何的遮蔽物。我不能再往前走了,被發現了慘遭孤立都是輕的,再給我打上一針,估計我哭都沒地方哭。
然而就算停在原地,也足夠我看清發生了什麼。
我看見懸浮車停下,穿著白色軍裝的年輕人跳下車,伸手接來了一個嬌小的女孩。
她看起來只有十來歲,瘦弱得宛如立櫃裡的人偶。我看見她光著腳站在校醫院門口的空地上,像是發現了什麼,緩慢地轉過頭。
她看向我停留的方向,停頓了半晌,突然抿著唇,揚起嘴角,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就像是遊樂場剛化好妝的小醜。
我看著她唇齒開合,像是在對我說著什麼。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明明應該什麼都聽不見,卻又好像清楚地“聽”到了她喉嚨裡的每一個字眼。
她說:“好久不見。”
“我等你很久了。”
……
安祈合上日記。
躺在他膝上的印桐已經睡著了,睫羽微垂呼吸平穩,眉頭輕攏著露出一副不安的模樣。他伸手推開對方緊蹙的眉,彎腰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清淺的吻,拉過身後的被子將墜入夢鄉的少年裹起來,而後抬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冰冷的窗戶外一片模糊,他側耳傾聽著,突然繃直了瘦削的腰背。
他像是在寂靜的深夜裡,聽見了三聲空靈的鐘響。
“當。”
“當。”
“當。”
三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