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印桐還跪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渾身上下不著寸縷。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條件反射地去摁移動終端,然而手腕上除了冒出些殷紅的光沙外,什麼都沒顯現出來。
夜晚22:45,整個中央城陷入了一片黑暗,印桐裹著睡衣踩在零下五度的地板上,藉著陰冷的月光,看清了客廳裡碎了一地的頂燈。
窗外黑漆漆的,成排整齊的路燈只留下了模糊的影子。高樓大廈無聲地佇立在月光下,漫蓋著人們的視野,就像一憧憧沒有生氣的陰宅。
——停電了。
印桐趿著拖鞋蹭回臥室,蜷在被子裡小小地打了個哆嗦。他仰著頭在黑暗裡望著床頭櫃的方向——今天的信他還沒收到,大概是安祈寄忘了。
真遺憾,他本來還在期待故事的走向。
他裹著被子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隱約想起家庭護理講過的那些故事。她曾說過:“賣火柴的小女孩是在寒冷中擁抱的死神”,可印桐總覺得那姑娘也算不上太慘。
——她好歹還在死前還享受了一時半刻的美夢,哪像我,閉上眼睛,迎來的只有鋪天蓋地的噩夢。
鋪天蓋地的,令人作嘔的噩夢。
淩晨1:00,印桐從噩夢中驚醒。
他大口吞嚥著冰冷的空氣,瞠目直視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渾濁的夢境彷彿還刻在他的視網膜上,帶著揮之不去的血腥。
他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渾渾噩噩地做了好幾個噩夢。他夢見自己跑在空蕩蕩的教學樓裡喊著一個人的名字,被什麼東西絆倒後摔在地上,身後的笨重的玩偶追上來,用造型浮誇的鐮刀砍向他的脖子。
又夢見自己坐在圖書館裡,周圍全是睡著的同學。成排的書架間隱藏著黑黢黢的人影,遙遠的鐘聲就像不斷靠近的腳步聲,一下下砸在他的心髒上。
還夢見了行道樹,夢見掛著金屬牌子的學校大門,夢見蒼白的校醫院曝曬在灼眼的日光下,有個人躺在滿是血的牆角裡,柔軟的發絲上盛著明媚的陽光。
他聽到刺耳的尖叫聲,太陽xue痛得就像被砸開的核桃,眼前光影淩亂聲色嘈雜,他意識到有人正在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字,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跪在一條漆黑而又狹長的巷道裡。
月光照亮滿地狼藉。
無法滿足的饑餓感如潮水般湧上來,誘惑著他將臉貼近地上血肉模糊的屍體。朦朧的月光勾勒出屍體蒼白的臉頰,他看到對方宛若海藻般淩亂的黑發,和那雙漆黑的、空洞的眼睛。
那是他的家庭護理。
他正摳挖著對方肚子上的軟肉,一把一把瘋狂地塞進喉嚨裡。
……
淩晨1:00,印桐從床上翻起來,跌跌撞撞地沖進衛生間裡。
他抱著馬桶吐得昏天黑地,眼淚不停地滾出眼眶,太陽xue疼得就像被敲進了一枚釘子,耳鳴聲仿若老舊的發動機般轟鳴作響。自動沖水的聲音嘈雜不堪,衛生間裡潮濕的空氣彷彿灌滿了血氣,印桐踉蹌著胡亂摸開淋浴裝置,溫涼的水流從噴頭裡灌出來,他被嗆得咳到眼前發黑,才喘著粗氣緩過神來。
淩晨1:15,印桐裹著一身涼水,蜷回了床頭狹小的角落裡。
他裹著被子,伸出手,在漆黑的深夜裡看著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指。粘稠的黑暗中彷彿藏著一隻饑餓的怪物,張開腥臭的嘴,用冰冷的舌頭舔過他的指根。
——這是一場噩夢。
他試圖說服自己。
——這是一場噩夢。
他無法說服自己。
他的大腦清楚地意識到這些噩夢都具有一定的現實依據,它們是真實的,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可能確確實實地發生在過去。
它們可能來源於一個恐怖遊戲,可能來源於一本小說,但無論真正的發源地是什麼,它們都曾存在於印桐的記憶裡。
漫長的黑夜漸次被朝陽吞噬,稀薄的日光透過冰冷的玻璃窗,如潮水般漫過蒼白的天花板。印桐看著臺燈落在床頭櫃上的影子,指尖動了動,他像是被冰封了一整夜的怪物,披著被子,爬過去取出了鎖在櫃子裡的信。
他將安祈寄來的日記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光大亮,玄關的門鈴聲在寂靜的清晨炸響。
【10月29日,陰】
這是他收到的第七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