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紛紛議論著。
“自由吧。”有人這麼說道。
譚笑死得那天早上學校裡亂成了一團,光我們班就有三個人因為心裡壓力太大抽了過去,手指痙攣到僵直,整個人栽在地上“赫赫”地抽著氣。我的指導員很忙,他畢竟還是個小班長,我看著他在教室和校醫院間跑來跑去急得滿頭是汗,我想幫忙又插不上手,只能乖巧地縮在座位上,不去給他添麻煩。
就在這時候,前桌的同學轉過來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早就想問了,你犯什麼事了?”他對我說了轉學以來的第一句話,“我還是第一次遇見條條框框這麼多的插班生,你哪是來上學的?簡直就像是來受刑的。”
我沒說話,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應,笑著聳了聳肩:“別這樣,同為獄友我們好歹要共享情報,哥都不在乎你捅我的那幾筆,你就不能大度點?”
“什麼情報?”我問道。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前桌這個人,他的頭發很長,垂在肩上就像個小姑娘,他和我的其他同學有著微妙的差異,我分不清這種差異是因何而來,可是很明顯,倘若要將所有人分門別類,他看起來跟我的指導員屬於一個類別。
他們應該是同一個地方來的,我想。
“‘什麼情報?’”前桌重複了一遍我的提問,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而後恍然大悟地倒抽一口涼氣,他說:“不是吧,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麼?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前桌撇了撇嘴起身換了個姿勢,他倒坐在椅子上用手撐著下巴,壓低聲音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這間教室的孩子們都是怎麼來的嗎?”
我搖了搖頭。
“他們大多都是被買來的,”前桌說,“‘將您的孩子送進廢都第一中學參與種子培養計劃,您將獲得每年5萬元的政府補助金。’這廣告在廢都火得很,五歲小孩都能背的滾瓜爛熟。那幫窮人日子過得苦,這筆‘鉅款’簡直是上天的恩賜,賣孩子算什麼?孩子是送進來享福的,見不著面才能證明他日子過得好。”
“等等,”我打斷了他,“你說這裡是廢都?”
前桌對於我的問題“嘖嘖”了一陣,他說:“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是啊對啊這裡是廢都,廢都迪爾利科特,代號no.57的貧民窟,這個國家的垃圾場。”
他趴在椅背上,拖著長音故作姿態地感慨著:“是不是很吃驚?吃驚就對了,你看看咱們學校的綠化,看看那片價格高昂的小樹林,看看咱們仿古的鐘樓,是不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就對了,你想想這所學校的教學方式,想想我們遵守紀律的同班同學,想想你曾經遭受過的一切,你覺得這些事情難道不荒謬嗎?”
“多荒謬啊,放在人類社會裡,這學校的所有人都會被扔進白塔。可如果把這一切放進實驗室裡,是不是就合情合理了?”
前桌突然笑了,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壓著聲音笑得肩膀直顫,他說:“你的臉色好差啊,你難道沒想到嗎?也對,慘遭班長隔離的你什麼都不知道,畢竟在今天之前,你還只是個被關在盒子裡的小白鼠。”
“不過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中的一員了,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董天天,科學家們叫我a3217。”
“感謝譚笑吧,她為你空出了a3214的位置。”
……
印桐用手指摩擦著發黃的信紙,沉默了半晌,而後將光屏上屬於備忘錄的介面放大,寫下了信裡出現的資訊。
【譚笑,a3214。
董天天,a3217。】
從光屏上單獨挪出來的搜尋介面上還停留著廢都的全部資訊,它原名叫迪爾利科特,是一座位於國家東北角的邊陲小城,長年包裹在高聳的圍牆之中,往北是一望無際的汙濁河流,往南是用於處理垃圾廢料的加工場。
這地方總面積不足100平方公裡,根本擔不起“城市”的名號。
和印桐記憶裡一樣,搜尋引擎查詢出來的畫面依舊布滿了廢棄的垃圾和斷裂的鋼筋水泥,就連當地的居民都記不起“迪爾利科特”這個拗口的名字,他們稱呼這裡為“廢都”,或者幹脆叫它“垃圾場”。
廢城的天空是被橫七豎八的鋼筋水泥圈出來的狹小方格,空氣是由生活垃圾和消毒水揉雜成的霧霾。所有城市排洩出的廢棄物,在簡單降解後都會一股腦地湧進這座小城,它們層層疊疊地填補著每一寸泥濘的地面,無聲無息地融入當地居民的生活。
斷腿的椅子會被修成搖籃,腐壞的食物會被當成養料,這裡生活著整個國家最貧困的人群,他們居住在暗無天日的城市深處,隔著殘破的玻璃窗窺探著陽光下的行人。
窺探著任何可以搶奪的東西。
廢都的住戶從來不會暴露在地表上,順著骯髒曲折的下水道深入地下,才是這座城市最為熱鬧的“市中心”。陰暗潮濕的地下甬道扭曲著同廢棄的鐵路接軌,昏黃的燈光無法照亮每一個人影,來往的過客無不遮遮掩掩行色匆匆,他們習慣佝僂著身子快步躲過微弱的燈火,習慣行走在黏膩的黑暗深處。
他們不習慣陽光,也不喜歡陽光。
<101nove.hristie挖出來的時候曾有幸觀光過這座小城,彼時他披著從垃圾堆裡翻出來的破大衣走在坑坑窪窪的羊腸小道上,跟著christie的背影一路走得踉踉蹌蹌,傾倒的高樓大廈上殘存的幕牆勾勒出他漆黑的剪影,遙遠的天空上灰濛濛的,只留下一圈圈刺眼的陽光。
他沒有在方圓百裡見到一個活物,卻被如影隨行的視線紮得千瘡百孔。他低著頭掩著臉,踩著christie的步子穿過坍塌傾頹的廢墟,那些貪婪的視線便目送著他們鑽過包裹著廢城的高大圍牆,驗證了公民身份,乘上回中央城的懸浮車。
這地方不可能存在“學校”,印桐想,沒有人會建議流浪者接受教育。
這是一個充斥著犯罪與暴力的地方,道德根本不值一提,就連駐紮在它的城牆下的政府軍也不是為了保護人民,而是為了監管城牆內的“暴民”。
他們需要日日夜夜保持戒備,時刻提防著那群“野蠻人”的搶掠。他們要保護的只有那棟實驗樓——那棟曝曬在刺眼陽光下的,與廢都格格不入的白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