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看到了什麼幻覺?”他又問了一遍,“請不要諱疾忌醫,我想聽實話。”
人們在面對懷疑的東西時總會不厭其煩地重複著“我想聽實話”,然而這個“實話”的範圍,大概只侷限於他自己想得到的那個“答案”裡。比如情侶在得到愛人“出軌”前總會不斷地試探,比如吃瓜群眾在找到背鍋俠前總會懷疑事情的真相,比如印桐面前這位醫生,在得到某種類似於“世界末日”或者“喪屍圍城”之類的形容作為幻覺的“答案”之前,恐怕不會收起他懷疑的眼神。
印桐在心裡嘆了口氣。
然而得到了答案又能怎麼樣呢?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心無芥蒂地接受“所謂的真相”。<101nove.hristie。
倘若他沒有在那個失眠的傍晚潛入客廳找水喝,沒有在christie開啟照明燈的瞬間驚慌失措地回頭,沒有輕信christie表現出來的“接受”。<101nove.hristie面對面坐在一起,沒有聽話地說出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我不知道……到處都是紅色的,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christie你的頭上是什麼東西?你這裡,”印桐伸手摸了摸christie右邊的腦袋,有什麼東西軟糯而黏膩,激得他心髒空了半拍,胃裡翻滾著強烈的嘔吐欲,“這是什麼……”他顫抖著站起來向前撲了半步,而後踉蹌著跌坐到地上,他仰著頭伸手去摸christie的頭發,在對方蒼白的臉上,讀出了驚恐的表情。
<101nove.hristie問。
——印桐的指尖打著顫,他壓著自己扭曲抽痛的胃,抬頭磕磕絆絆地問道:“這是血嗎?”
倘若他沒有說出“問題”的“答案”。
也許他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101nove.hristie並不願意接受這個“答案”,她排斥印桐的幻覺,甚至孤注一擲地篤定他應該檢查一下大腦是否完好。她認為這是失憶的後遺症,是印桐在垃圾場的時候被什麼東西砸到了腦袋,她篤定無論是物理療法還是手術開刀,總有一種方法能讓他恢複“正常”,他所看到的並非是幻覺,而是一種古怪的病症。
一種可以治癒的病症。
從某種程度而言,她的想法和印桐不謀而合。沒有什麼人比印桐自己更想脫離幻覺的,他已經受夠了鋪天蓋地的血紅色,受夠了滿街缺胳膊少腿的非人類,受夠了christie的眼淚。
<101nove.hristie半夜爬起來翻出一大堆瓶瓶罐罐,也不想把那些瓶瓶罐罐裡的膠囊顆粒一股腦吞進肚子裡。
那些所謂的“特效藥”,沒有給他帶來一點好處。
於是他垂下眼簾搖了搖頭,他說:“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了,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看見過那些東西了,不過是christie不放心,執意要帶我來檢查而已。”
他纖長的睫羽就像是顫動的薄翼,緊抿著的薄唇邊還掛著無奈的淺笑:“我只是走神了。”
他選擇了隱瞞。
<101nove.hristie想要的。
少女的身體像一張繃緊的弓,她並沒有因為印桐的回答得到産生絲毫鬆懈的念頭,反而越繃越緊,直到忍不住從座位上彈起來。她臉上的表情幾經變換,從震驚到難以置信,最後化為一片空白。
她的眼眶紅成一片,像是下一秒就會滾出什麼令人困擾的液體。
印桐無意識地繃緊了後背。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不知道該說什麼。christie越過醫療室的自動門沖出去,他卻像被焊在凳子上的懺悔者,無端蔓延的茫然無措扼住了他脆弱的咽喉,榨取著他肺部殘存的空氣。
“你以為你說謊的技術很高明?”童書遙挑了挑眉,他甚至故意從抽屜裡拿出眼鏡盒,取出裡面那副黑框的眼鏡架在鼻樑上,“嗯,可惜被我識破了,一定是因為我太聰明瞭。”
他被自己的話逗笑了,撐著額頭抖動著肩膀無聲地咧著嘴,半晌後才正視印桐的眼睛。
“現在能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嗎?麻煩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印桐從他身上移開視線,他的手握緊又松開,視線停留在剝落的白牆,“我看見了黃昏,無數轉動著的黏膩的眼珠,以及已經腐爛得血肉模糊的你。”
“時間停留在18:45。”
“我看不清你的臉,因為你的頭是一個血紅的布滿紋路的肉團,看上去就像一根剝了皮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