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族並不熟悉人類的語言,這兩個成語雖然用得並不準確,但依然輕而易舉地戳中了裴青雀一直以來隱秘不宣的沉重心事。
裴青雀的呼吸一瞬間急促了起來,含含糊糊地從喉嚨裡擠出來意義不明的話語:“我……”
“行了,我也不打算跟你浪費時間。”二皇子打斷了裴青雀的囈語:“記住我說的話,只要你按照計劃行事,什麼問題都不會有。”
話音落下的瞬間,通訊就被對方單方面切斷,只留下裴青雀一個人站在空蕩的實驗室裡,眼底一片晦暗。
等到裴青雀從地下實驗室裡走出來的時候,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
天空剛剛擦黑,不複之前的明亮澄澈。夜幕降臨,宅子裡照明用的燈紛紛亮起,燈火通明,在夜色下顯得格外的明亮。
裴青雀晃晃悠悠,拖沓著步子從實驗室所在的地方朝著主宅前廳的方向走過去。渾身上下透露出來濃濃的疲憊氣息,雙眼無神,馱著背低著頭往前走的模樣顯得他整個人格外頹廢。
蟲族給他規定的時間就在明天上午,越來越接近界限,裴青雀反而整個人都從原來那種焦灼又煩悶的情緒之中抽離了出來,回歸到一種詭異的平靜裡。
可是就在裴青雀拉開前廳與後院的走廊相接處的玻璃門,踏進大廳,被溫暖的空氣包裹起來的一瞬間,顧丁慈出現在大門口的身影卻令他整個人的動作都不由自主地頓了頓。
顧丁慈風塵僕僕,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憔悴了許多,他被傭人攙扶著走向沙發,在上面獨自枯坐了好一會,才慢吞吞地摘下捂在自己臉上的口罩。
拿起桌面上準備好的熱水喝了一口,稍微滋潤了一下幹裂的嘴唇,顧丁慈像是沒有感覺到手中的陶瓷茶杯從杯壁上傳過來的高熱一樣,握著滾燙的茶水怔怔地出神。
裴青雀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將手伸進了自己的口袋,他知道,那支淡綠色的藥水就靜靜地躺在裡面。
顧丁慈現在正是心神大亂的時候,對自己毫無戒心。孟望川應該還在為了今天發生的一系列事端而忙碌,大廳裡除了低頭候在一旁的女傭別無他人。
只要自己能夠把握住這個大好的機會,接近顧丁慈,把藥水加進對方手裡的茶杯……那麼不僅是溫景逸能夠得救,從今以後…… 從今以後,孟先生就是他一個人的,也只會是他一個人的。
裴青雀攥著藥水的右手微微收緊,瞳仁之中墨色翻滾,面無表情,盯著顧丁慈的眼神裡夾雜著許多意義不明的情感。
他往前走了幾步,停在了顧丁慈的身旁,輕聲喊道:“顧先生。”
顧丁慈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裴青雀的存在。很無措似的,他把手裡的茶杯放回了面前的茶幾上,撚了撚被燙紅的之間,臉上扯出來一個勉強的笑容,摸索著想要站起來:“啊……是,是小雀嗎?”
“嗯,是我。”裴青雀邊答著話邊走上前一步,扶著顧丁慈的左手,陪著對方重新坐回到沙發上。
空氣安靜了幾秒鐘,兩個人相顧無言,直到最後,竟然是裴青雀先開的口,安慰道:“顧先生,今天的新聞我也看了,您別擔心,霍將軍一定會沒事的。”
自從顧丁慈住進孟家以來,他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實驗室裡,和其他人交流的機會並不太多。雖然在之前和裴青雀有過幾次接觸,但是大多短暫。因此他自然沒有注意到裴青雀今天晚上格外沙啞的嗓音和有些怪異的語調。
聽到對方不如平時那樣清亮的聲音,顧丁慈卻被裴青雀話裡跟霍舟潼有關的詞彙勾走了全部的注意力,慈無法抑制地走了神,甚至到了最後連回答了什麼自己也不太清楚。
顧丁慈這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看在裴青雀的眼裡,令他原本就不堪重負的心髒更加沉了幾分。
回過神來,憋在心裡一天的沉重情緒像是終於有了出口,顧丁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旅人,在被那些沉鬱的情緒淹沒之前,拉著裴青雀開始傾訴,雖然撿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卻仍舊掩蓋不住其中濃重深厚的愛意。
顧丁慈說得入神,期間還夾雜著裴青雀的輕聲附和,根本沒有注意到裴青雀悄悄伸出來的、懸浮在茶杯上的右手,從掌心緊攥的小瓶子之中低落下幾滴透明的液體。
藥水滴落的聲音被交談的話語所掩蓋,表面上仍舊風平浪靜。
裴青雀眼神晦暗,看向茶杯的目光格外深沉。他拉住喋喋不休的顧丁慈,將茶杯送到了對方的手裡,低聲道:“顧先生,喝口水吧。”
望著對方臉上露出來的感謝神色,裴青雀說話的嗓音放得格外柔和,眼睜睜地看著口渴的顧丁慈將杯子裡的茶水嚥下去了小半。
裴青雀垂下眸子,半闔起來的眼皮遮掩住了眼睛裡那些複雜的光,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在眼瞼處撲下淡淡的陰影,他張了張嘴,對著顧丁慈無聲地道了一句——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