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醫生性格十分死板,說防輻射就防輻射,甚至把孟望川慣常用的全自動輪椅都給收走了,留下的只有一臺早早被時代淘汰了的手動款,堅決不讓任何潛在輻射影響到男人身體的恢複。
孟望川倒也不太介意,操縱著方向走出了房間,房間外面就是孟家的花園。
轉過一個彎,出乎意料的,孟望川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今天的月色還算不錯,夜空澄靜,沒有什麼烏雲的遮擋,星光黯淡,於是襯得月亮的光芒更加清澈透亮。
顧丁慈站在花園裡,也不知道他一個盲人能欣賞得到什麼樣的夜色。等到孟望川把輪椅推得近了,才看到在遠處觀望時被角度和茂盛的草木遮掩住的、高大男人的身形。
——那是霍舟潼的全息投影,隔著幾萬光年,即使身在硝煙彌漫的戰場,兩場戰爭更疊時中間那少得可憐的一點時間差,也要千裡迢迢地來到自己的心上人身邊。
顧丁慈看不見,全息投影也獨有影像,不能觸碰到實體,可兩個人的一雙手仍舊是交握著的,甚至正正好好,不偏不倚。
孟望川的輪椅停在一顆高大粗壯的懸鈴木後,聽不見他們交談的內容,但是能夠把顧丁慈臉上的柔和表情盡收眼底。
那是一種孟望川從來沒有在面對顧丁慈時看到過的神色,一向暗淡無光的雙眸彷彿被重新點亮,在夜色之下熠熠生輝,嘴角即使不說話時也是微微上翹的,他看不見,但仍舊能把最專注,最熱切的目光投到霍舟潼的眼睛裡。
月色很美,可惜在場的三人,無一人對它抱有一顆欣賞的心。
孟望川在這一刻終於發現自己不得不承認,他們是相愛的,霍舟潼早早得到的東西,他追逐了十年仍舊一無所獲。顧丁慈在他的世界了當了這麼久的、代表著他的所有一往情深的符號,也在今天,摧毀了他所有自以為是的臆想。
——居然還是霍舟潼最先發現了孟望川的存在。
常年奔走在生死邊緣,磨礪出了他大型猛獸般的意志和直覺,敏感地捕捉到了孟望川的輪椅碾過草地發出的微小響動,霍舟潼面色瞬間一遍,繞過顧丁慈,將人護在身後,望向那顆葉片沙沙作響的懸鈴木,警覺道:
“誰?!”
孟望川操縱車輪的動作一頓,索性大大方方地從懸鈴木後將輪椅推出來,停在兩人身前。
看清了來人到底是誰,霍舟潼鬆了一口氣,似乎解除了戒備的模樣,咧開嘴,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沖著孟望川笑了笑,率先道:“原來是孟老闆,怎麼,你也來賞月啊?”
在對方開口的瞬間,孟望川感受到了四周濃鬱了不少的apha資訊素,雖然知道那只是全息投影模擬出來的産物,但是就憑經過模擬削弱後,霍舟潼的資訊素濃度還能保持一個這麼高的水平,孟望川可以斷定,霍舟潼絕對不是聯邦政府能夠輕易掌控的傀儡將軍。
面對年輕沖動,將顧丁慈牢牢護在身後,不停地向四周發出“這是我的人”的訊號的霍將軍,老狐貍如孟望川絲毫沒有和他較量的意思,如一汪平靜的潭水,紋絲不動:“畢竟剛剛從昏迷中醒過來,想要出來透個氣,也是人之常情。”
“喲,大病初癒啊,那孟老闆可得多保重身體,畢竟我老婆的安全還得仰仗你們孟家多費心啊。”霍舟潼笑了笑,看似禮貌,實則字裡行間的佔有慾都快要滿溢位來。然後低聲向顧丁慈說了些什麼,顧丁慈聽完以後,本來還想開口打個圓場,但是到最後也只是動了動嘴巴,沖著孟望川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
到底還是apha,即使迫於形式,不能把自己的人好好護在羽翼之下,也要無時無刻地掛念對方,三番兩次地回頭確定,確定他的寶貝一定處在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裡。
“霍將軍放心,丁慈的安全,孟家一定盡全力保障…還請將軍得勝歸來時,也不要忘記我們之間的交易。”孟望川開口回答的聲線很是平穩,面色冷峻,麻木地將兩個人親暱又默契的互動收入眼簾。
心不在焉地又寒暄了幾句,霍舟潼便率先開口道了別,這才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顧丁慈回了房間。
望著兩個人消失在門後的背影,孟望川眼神微動,感受著胸腔傳來的穩定跳動,眸色深沉,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和窒息感從那處傳過來。
或許是因為執念有朝一日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這才發現比起真正的情愛,追逐的那個背影更像是習慣。
人都喜歡打標簽,給自己,也給別人貼上刻板的印象。但是同時,固化的標簽也是最可怕的,它會讓你認不清現實,看不透人心——即使是自己的。
像是一場初醒的大夢,孟望川意識到自己可能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愛他……空蕩殘缺的心髒也在逐漸被另一個影子填滿。
夜已深。
男人的神情和臉色一樣,暮靄沉沉,即使華麗銀白的月光灑落在上面,也沒有半點軟化增色的效果。
沒關系,孟望川想。
時間還有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