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李慈煊未來的皇後賀英蘭遠在千裡之外,隨父親賀桂到了關外。悽悽芳草中仍有白骨可見。父女二人沉默著將帶來的酒菜一一擺出。
賀桂對著遠處說:“震兒,乾兒,爹帶著長姐來看你們了。”他把酒壺中的酒盡數潑在地上。
兩人舉著空杯,枯坐良久。耳畔只有長風悽悽,似乎是兩位為國捐軀的少年將軍在同他們的父親和姐姐低語。
賀桂對賀英蘭說:“蘭兒,京城此去千裡,爹年歲也大了,恐怕今日一別便再無相見的機會了。你要記住,後宮比戰場,廝殺和鮮血不會少,更讓人防不勝防,你要當心,做事待人要留個心眼兒。但是也別怕事,爹還在,若有人敢欺侮你,你只管打回去。你爹我如今什麼都沒有了,什麼也不在乎了,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給你撐腰!”
賀英蘭聞言,已滿面淚痕,不忍去看兩鬢蒼白的父親,扭轉頭,爬上馬,路上卻頻頻回望二位兄弟埋骨長眠之處。
賀桂仍坐在原地,望著女兒遠去,直到身影在天邊消失。他低頭抹了淚,說:“兒子們吶,你們姐姐也走了,明年就只剩我一個老頭子來看你們了,就是再嫌我只會灌酒不會說話,也沒法子了。”
他猩紅的披風,與白發,被風撩起。
賀英蘭一身紅妝去往京城的路上,送嫁隊伍蜿蜒數裡,又有兵甲護持,沿途宵小不敢覬覦。但隊伍中有人發現,總有一騎一馬不遠不近地隨隊而行。或是出現在遠處山坡,或是隱身在道旁密林,卻未曾靠近,只是遠遠觀望。
賀英蘭在車中也遙望著那個身影,她抽出腰刀,那是一把小巧的金刀,她割斷自己的頭發,繞在刀柄上,連著刀鞘一起扔出車外。
那尾隨的少年等車隊走過,拾起金刀和秀發,駐足良久,便消失了。
宮中的女官發現賀小姐的斷發,不禁驚詫。
賀英蘭從鏡中冷冷睨了那女官一眼。
女官慌忙垂首,將斷發藏進發髻中,帶上鳳冠,絲毫看不出來。
賀英蘭起身披上大婚的冠服,走到門口時,她停了片刻,深吸一口氣,眼前一片錦繡珠寶,耳邊是迎親官在宣旨:“……賀英蘭為皇後,命卿等持節奉冊寶,行奉迎禮。”賀英蘭閉上眼,任人扶持,被架入後宮。
李慈煊挑起蓋頭,賀英蘭抬眼去看他,兩人目光相碰,賀英蘭沒有閃避,眉梢微微一跳,聽聞當今年少英武,果然氣度不凡,只是一雙眸子深不可測。
李慈煊眉頭微微一皺,他這位皇後不羞不懼,坦蕩直接,倒是壓得住場面的人,但面上並無多少喜色,面相便顯出幾分淩厲。
他朝皇後微微一笑。
皇後還了一笑。
二人初見之後,便開始繼續應對接下來的繁瑣禮儀。
李慈煊身邊有了人,但奇怪自己並沒覺得與尋常有什麼不同,心中懷揣的些許期盼慢慢消散。他朝旁邊看了一眼,皇後恐怕是個冷性子的人,比不得柔妃溫柔解語,眼波傳情;也比不得安莊妃熱情直率,撒嬌賣乖;至於王德妃……李慈煊又掃了旁邊人一眼,大約這兩人說得來話。
他這樣想著,冷不丁有人遞了個石榴上來,原來是皇後,她已經吃上了,還不忘給他也留了半個。李慈煊笑了,接過石榴,心道這皇後面上雖冷,但也略有趣。是不是長在邊疆的女子都是如此,霍雲山也是這樣,總會讓人有些意外。
想到霍雲山,李慈煊情不自禁轉頭在殿內找了一圈,人自然是不在的。眼前宮娥穿梭,一個個喜氣洋洋的。從一大早忙活到現在,終於暫且無事了,李慈煊坐在那裡愣愣的,覺得好笑,他們喜些什麼?他信馬由韁地想:霍雲山在幹什麼呢?
“霍雲山跟丟了,請陛下治罪。”楊巖利落地撩袍跪地請罪。
李慈煊聞言反而笑了,說:“你這個當師兄竟栽小師妹手上了,丟人。”他手裡捏著一本《孫子兵法》,捲成筒,饒有興致地問:“她這回是怎麼溜掉的?”
“她專走地勢平坦的地方,一眼望得到天邊。見有人跟上來,就停到路邊等人先過。派了四撥人,都走到她前頭去了。等回頭一看,人已經騎著馬跑了。”楊巖話音裡也帶上了笑意,“陛下您給她親自挑的馬,神駿得很,她身子輕,騎術又好,後頭的人追得馬口吐白沫也沒追上。眼睜睜看著跑了。”
“沒聯系當地官府麼?”李慈煊問。
“她一路就沒進城,西去、東來的路上也堵了,也沒見人。”
李慈煊心中有副地圖,紫荊關和龍官寨這兩個地名格外顯眼。他說:“罷了,罷了,隨她去。她還能跑到天邊去不成?時機到了,自然有回來的時候。”他見楊巖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忍不住打趣道:“倒是朕選錯了良駒。”
雖說楊巖辦砸了事,但君臣二人皆知此事無甚大礙,氣氛輕松。可李慈煊這一句話一出,氣氛霎時一轉。楊巖僵了片刻,頓覺尷尬。李慈煊也察覺出來,想彌補,但本就沒有戳破的事情,強行解釋反而不美。只得轉開話題,問:“既然已經到了靈臺寺,師父跟她說了什麼?”
楊巖小心答道:“霍雲山到了靈臺寺,等了七日,師父沒見她。師父說:‘世上已無嶽廣微,只有悟悔。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