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雲看了李慈煊一眼,卻沒有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說,反而道:“這謝家二小姐倒是深得父母偏愛,這樣的事情竟然都沒避著她。”他這話的尾巴拖得有些長,事關謝家家務,還存了責備謝廣言沒有守好秘密的意思。他又說“聖上為殿下選的兩個都是武將之女。原本謝二小姐若是能入東宮就好了,謝太傅在文臣中仍有威望。可聖上卻打破了。”
李慈煊明白石雲這話裡有兩層意思,一個是這事是否是聖上有意為之;另一個是既然柔奴不能入宮,是否把霍雲山推上去。其實也是一個意思,若是聖上有意為之,那霍雲山就必須得推上去;若是聖上並非對太子存了戒心,那就沒必要走霍雲山這一步。
他思忖片刻,剛要開口,被一陣炮聲打斷。二人抬頭去望,白晃晃的日頭,天藍雲淡,並未有煙火。緊接著又是一聲。
石雲立起身,說:“南宮?趙王薨了?”
李慈煊也疑惑,說:“前日太醫來還說身體無恙……我這就入宮,你自己警醒些,有什麼事我讓若虛來找你。霍雲山那裡,暫且先看住她。”
石雲說:“殿下,你自己保重。”
李慈煊推門出去,正好有個人悶頭闖進來,把李慈煊撞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來人見狀,慌忙跪倒,是個錦衣衛,他說:“殿下,奴才死罪。奴才來報信,沒瞧見殿下。”
石雲把李慈煊扶起來。
李慈煊聽這話不知怎心頭一陣慌亂,沒糾纏,只問:“報什麼信?”
“殿下,聖上下令把陸大人抓了,如今關在昭獄裡。”
李慈煊聽得眉梢都吊起來,問:“什麼罪名?”
“謀害趙王。”
石雲扶著李慈煊的手一鬆,李慈煊又一屁股墩了下去,臉上又茫然又驚恐,扭頭問了石雲一句:“父皇怎麼容不下我似的。是我看得不對嗎?”
石雲反應過來,一把拽起太子,說:“如今這時候救陸大人要緊。其他的之後再說。我這裡恐怕也住不得了,太子你快去東宮,我去別院,把有些事情準備下。”
李慈煊爬起來身上灰塵也沒撣,一邊思索如何應對,一邊直奔東宮,到宮門口被候著的東宮太監截住,太監說:“殿下,聖上讓你直接去乾清宮。”
李慈煊問:“還說了什麼?什麼人在乾清宮?”
那太監一問三不知。
氣得李慈煊無可奈何,這才知道從前宮中訊息有陸謙,如今他一走,堂堂太子東宮竟沒個得用之人,他成了瞎子聾子。
李慈煊走來一聲燥汗,一進乾清宮頓覺一陣涼風入懷,腦子頓時清醒了。他深吸一口氣,看著寶座上的父親,低著頭看著手上的奏摺,瞧不真切他的神情。
見他進來,從前的仁宗、如今的皇帝緩緩放下手中奏摺,看了他一眼,說:“你竟然養出了這樣的忠臣,真是好,好,好!”把奏摺扔給李慈煊。
李慈煊拾起腳邊的奏摺,展開一看,頓時眼前一陣眩暈,猛然抬頭,說:“父皇!若虛也絕不會如此做,兒臣敢擔保。”
“擔保?你拿什麼擔保?”今上久居塞外,從前清亮的嗓子被烈酒泡得嘶啞,他說:“他自己認了罪,簽字畫押,還有誰冤枉他不成?”
李慈煊還要再說,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從容進來,說:“聖上,陸謙在昭獄畏罪自盡了。”聽了這一句,李慈煊大熱天的竟然打了一個寒顫,腦子裡嗡地一聲,周遭忽然沒了聲音。
他眼前站著的不是陸謙是誰?他還是當年初見時的少年模樣,跟在他爹後面好奇探出頭,看著李慈煊一笑,露出滿嘴漏風的牙。
李慈煊飛快地眨著眼睛,這樣才能讓眼淚不落下來。淚眼朦朧中,陸謙一身鮮亮的飛魚服在他面前張揚,說:“殿下,這身衣服怎麼樣,才得來就穿上給你來看,看看,能閃瞎姑娘的眼不?”
在李慈煊恍惚中,聽到高處有人在說:“追查背後指使之人。”
陸謙背後之人除了他太子殿下還有誰?乾清宮之變中陸謙已經完全暴露了太子親信的身份。李慈煊慢慢抬頭,看不清皇位上坐著的人,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黃色,上面是他皇叔嗎?不是,皇叔尚且留了他一條小命茍延殘喘。這位似乎是要把他斬草除根。
李慈煊低下頭,飛快清醒過來。他沒有猜錯,沒有看錯,他千辛萬苦迎回來的父親在剪除他的勢力。他李慈煊隱忍數年,躲過數不清的刀光劍影,暗防毒鴆,絕不能倒在此時。他冷靜下來,恭順地說:“兒臣走眼,竟然讓他矇蔽多年,請父皇恕罪。”低頭一跪,到底一滴淚砸在金磚上。
“啪嗒”一聲,淚碎。
他太大意了。
李慈煊走在驕陽烈日下,身體卻冷得發抖。以為塵埃落定,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