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美麗卻短暫,就像在瑞士度過的第一個夏天。穆康構造異於常人的大腦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馬上就要走了。
他在國內還有工作,王俊峰旁敲側擊地問了好幾次什麼時候回;夏樹的紀錄片十月底就要開拍了,他答應了人家要跟去雅加達。
林衍這個工作狂也為自己放下了很多事,東南亞只去了一次,非洲更是好久沒去了。
穆康煩躁地想: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一丁點兒都不想走。
我怎麼能走?走了誰給他做飯?誰替他照顧花園?誰陪他研究布魯克納?誰和他去遊湖爬山?
因特拉肯和少女峰都他媽還沒去啊。
可演出結束意味著活兒也弄完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還留在這兒打擾他幹什麼?
秋意席捲小鎮,路邊鋪了一地黃色落葉,風裹挾著阿爾卑斯山的冰雪氣息,凜冽捲起穆康風衣一角。他走下山坡行至湖邊,太陽和雪山被厚重雲層藏在了身後,連一貫自在招搖的水鴨都沒了蹤影。
手指夾著從中國帶來的最後一支煙,穆康再一次陷入了沒有火的窘境。
他都快忘了抽煙是什麼滋味兒了,尼古丁只能麻痺神經,而林衍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忘卻煩惱,抵得過一整包煙的作用。
穆康嘖了一聲。方圓一裡一個人都沒有,他借不到火、抽不了煙,燥鬱的心情無法紓解,只好去離湖最近的蒂姆和歐根家借火。
歐根正在整理花園,一看到穆康就說:“晚上我們和你一起過去。”
“好,我六點過來。”穆康叼著煙說,“有火嗎?”
“你抽煙?”歐根進屋裡拿出打火機,“沒見你抽過。”
穆康接過打火機:“介意嗎?”
歐根蹲下來繼續挖土:“不介意,蒂姆也抽煙。”
穆康點著煙,把尼古丁深深吸進肺裡,嘆了口氣:“很久沒抽了,你在幹什麼?”
歐根頭也不抬:“護土。三色堇要不要?時間正好。”
瑞士高原冬季漫長,養護冰凍土壤的時間要提早,歐根正在為來年的花園做準備。
歐根有來年的花園、後年的花園、一輩子的花園,無論經過多少春夏與秋冬,這棟房子、這隅花園都是值得他時時忙碌的地方。
和屬於穆康的、短短一個夏季的花園不一樣。
向來頗能安撫神經的煙好像過了保質期,穆康看著歐根埋頭挖土的身影,心頭情緒翻騰,驀然鑽出一股無能為力的悲傷。
歐根沒聽到穆康的回答,奇怪地抬起頭:“康?三色堇要嗎?”
穆康指尖發抖,既不能說“要”,又不願承認“我馬上要走了”,只好掩飾般轉過身,假裝自己沒聽到,揮手嘟囔了一句“下午見”。
歐根:“……下午見。”
穆康心情惡劣地回到家,一開門先入眼的是門口衣架上林衍和自己的外套。他一個月前硬拖著林衍一起買了同款,黑色給自己,駝色給林衍。林衍面板白皙,瞳孔顏色又淺,穿上後帥到回頭率暴增,惹得穆康對好幾位神情痴迷的路人怒目而視。
客廳鋼琴上放著自己和林衍一同新寫的雙鋼琴奏鳴曲,他負責寫音符,林衍負責寫術語。穆康對此給出的理由是“林三歲的字好看”。
緊接著輪到廚房的刀具和調料架,那是穆康每天下午的固定活動場所。他喜歡一邊聽音樂一邊給林衍準備晚餐,法派作品如德彪西、拉威爾和普朗克是他烹飪時的最愛。
兩人的溫馨細節滲透在每個角落,觸目所及都是穆康的愛不釋手。
可身處離別在即的如今,他曾經有多少歡喜,現在就有多少難過。
穆康矇昧無知地畫地為牢,把自己逼成一頭焦躁的牢中困獸,找不到出口、看不清方向,傻逼似的睜著眼在沙發上躺了幾個小時也沒想出脫困之計。
時針指向下午四點半,空空如也的胃發出不滿抗議。穆康起身隨便煮了一碗麵,吃完後上樓拾掇自己。
衣櫃裡四季衣物俱全,收拾行李的時候估計得花一整天時間打包。
去你媽的收拾行李!
算了。穆康嘆了口氣:還是先準備今晚的大場面。
穆康挑了一套剪裁最風騷的深藍色西裝,又選了半天袖釦,最終定了林衍曾經在bbc採訪裡用過的類似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