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的方之木可以理直氣壯地攔住林衍要求合作普羅二,因為彼時的他練琴刻苦,技術上乘,完成普羅科夫耶夫是小菜一碟。
時光荏苒,每個人都不得不和年少輕狂的過去道別。高階大氣上檔次的知名鋼琴家方老師早已被巡演縛住手腳,每年攥著一套作品跑遍全球,拉二彈得都快吐了,拉三也沒練出來。
七年前的方之木就深知自己和林衍差得很遠,七年後的他見到被歲月寵愛著、樣貌一如往昔的林指,仿若面對一個關於夢想、追求與曾經的夢,自慚形穢,一點信心都沒有。
他緊張地坐在客廳的鋼琴前,看著書房裡的另一架鋼琴被推到了客廳,林衍打算以雙鋼琴的形式為方之木伴奏。
方之木冷汗直冒:“……辛苦了林指。”
林衍溫和地說:“沒關系,我很期待。”
穆康看了一眼方之木,譏諷地說:“最好別抱期待。”
方之木忙不疊地附和道:“是啊,別抱期待,哈哈,林指,別抱什麼期待。”
林衍:“……”
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線條壯闊瑰麗,旋律優美動聽,是浪漫主義晚期代表作,也是上演率最高的鋼琴協奏曲之一。
開頭的八個和絃振聾發聵,被譽為“世紀末的鐘聲”。
這八記鐘聲被敲響了無數次,有些音樂家喜歡繾綣地把餘音拉到無限長,有些音樂家喜歡直抒胸臆的恢弘氣勢,方之木的詮釋是第一種。
他左手橫跨十度,從pp開始漸強,彈完第八個和絃和緊接的兩小節琶音,扮演樂隊角色的林衍沒有進來。
他微微皺眉看著方之木,穆康更是直接說出了口:“不行。”
方之木雙手離開琴鍵,沒說話,手心開始出汗。
穆康:“八個小節,八個和絃,從pp到ff,你這漸強也太隨意了吧?”
林衍詳細地說:“第五、六、七小節,你剛剛的強弱幾乎沒有差別。”
方之木艱難地說:“我已經嘗試做出梯度了。”
穆康:“聽出來了,但是效果不佳。”
林衍:“因為你第一個音不夠弱,最後一個音也不夠強。”
“……這是我能控制到的極限了。”方之木訥訥地說。
“音量的極限而已。”穆康不耐煩地說。
“但是情緒沒有極限。”林衍一針見血地說。
情緒沒有極限。
情緒即是音樂。
這麼簡單的道理,每一個音樂家都該銘記於心,可方之木居然忘記了。
他心生慚愧,澀然道:“對,鋼琴聲音有振幅極限,但人的情感並沒有極限。”
穆康:“你需要用情緒來表現強弱,而不是分貝大小。”
方之木畢竟是鋼琴家,一點就通了,慢慢地說:“也就是說,我得把第一個音想得更遙遠,最後一個音想得更劇烈。”
“沒錯。”林衍示範了樂隊進來的幾個小節,“第九小節是一種終於到達頂端的宣洩,宣洩成琶音,再過渡到樂隊。”
方之木正色道:“好的指揮。”
方之木的琴聲線條綿延,音色清亮,拉二裡的大樂句和呼吸被他延展得很到位,技術片段裡所有跑動也交代得清楚幹淨,表現力絕對擔得起“知名鋼琴家”的頭銜。
然而當鋼琴家將旋律交給承擔樂隊責任的林衍時,第一個樂句就開始出現顯而易見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