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凝細聲應了,一陣窸窣之後,陸明蕊再次回到了房間內,揚眸一瞅這陣勢,便知楚襄多半是聽了嶽淩兮的,於是轉身就開始從藥箱裡掏東西,銀制的長針、鉗子、手夾一樣樣地擺在了桌子上,閃著鋒利的冷光,乍一看,頗讓人瘮得慌。
楚襄不著痕跡地散開了床頭的垂紗,意在遮住嶽淩兮的視線,她心裡一片雪亮,狀若不經意地轉移了話題。
“我們什麼時候回王都?”
“想回家了?”楚襄撫摸著她的發絲,目光溫柔似水。
“想。”嶽淩兮毫不猶豫地答道,“我想在蓮池好好地洗個澡,想在玄清宮的搖椅上睡一覺,還想去找襄襄玩。”
也只有在病的時候她才會展現這個年齡該有的稚氣。
楚襄彎唇輕笑:“它比你過得好,不用擔心。”
說話間,書凝已經端著一碗烏黑的藥汁來到床前,不等她說話嶽淩兮就一口吞下了,未過多時,人已有些昏然。
“會不會等我回去了,它已經不認得我了?”
“不會。”楚襄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粒,低聲安撫道,“你走了它都不愛跟宮女們玩了,成天縮在窩裡不出來,任誰哄都沒用。”
嶽淩兮微微展顏:“看來它只喜歡我。”
“我也只喜歡你。”
楚襄此話一出,頓時惹得她紅了臉——旁邊的太醫侍女加起來近十個人,他的言語這般□□,也不怕人家聽了笑話……
嶽淩兮如此想著,卻不料他又來了一句:“我就愛看你臉紅的模樣。”
真是要羞死人。
嶽淩兮只想用手捂住他的嘴,奈何神智越來越昏沉,那張俊美的臉也越來越模糊,最終眼皮一沉,失去了意識。
“開始罷。”
楚襄轉眸看向陸明蕊,神色已不複方才與嶽淩兮聊天逗趣那般輕松,陸明蕊深知此事馬虎不得,亦收起了笑嘻嘻的樣子,坐於床前開始下刀。
整個過程靜得沒有一丁點兒聲音。
陸明蕊怕嶽淩兮疼醒了受罪,又怕她掙紮起來麻煩,所以加重了麻沸散的劑量,所幸一切都十分順利,直到她縫好傷口嶽淩兮都還陷於沉睡之中,彷彿對這些發生在她身上的痛楚毫無所覺。
楚襄本來一直守在床前,直到軍營那邊反複派人來催,才不得已走了。
日沉月升,夜晚來臨。
嶽淩兮醒來的時候周圍的宅院剛好華燈初上,一片璀璨光影,川流不息,行館內也點上了無數盞長明燈,亮如白晝,屋子裡的陳設和佈置無不證明著她所在的地方並非西夷,而是她心心念唸的楚國,她迷糊了一瞬間就意識到了。
實在是太久沒有過這種安穩的日子了,一朝放鬆,竟有些恍惚。
緊跟著她就感覺到兩隻手臂火辣辣地疼,像是一把火燒進了骨子裡,上面似乎敷了層冰冰涼涼的藥膏,能稍微緩解一點,她下意識地想去碰,卻發現手腕被綁在了床欄上,絲毫動彈不得,想必是怕她睡夢中亂動,扯裂了傷口。
她緩緩撥出一口濁氣,正要喚書凝過來,卻見紗帳外有兩道黑影漸行漸近,還伴有男女交談的聲音。
“今晚不是要偷襲符城?你怎麼有空來這裡?”
“有陛下親自坐鎮指揮,無須我參與。”
陸明蕊似乎噎了噎,繼而又道:“你也知道陛下在這裡,那你還敢在眾目睽睽之下來行館探望淩兮?”
“她傷成這樣,我怎能不來?”
“我不是讓你不來,只是眼下風頭浪尖的,你就不能……”
她話還沒說完,那人已經闖進了房間,隔著紗簾遠遠地望著那抹橫臥在床上的纖影,最終還是敗給了積累多日的思念和擔憂,一把掀開那層朦朧的垂幔,大步走到床前。
三個人的目光就這樣對上了。
原先不識情滋味,眼下開了竅,看什麼似乎都更加通透,甚至能察覺到他人極力掩藏的東西,比如感情。
嶽淩兮發現陸明蕊正默默地看著夜言修,眼底含有一絲黯然,而夜言修的視線卻停留在她身上,難掩欣喜,這一瞬間,她意識到了某件事。
陸明蕊隨軍遠赴邊關從來都不是為了奉駕,而是為了夜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