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鈞沒有看完,匆匆放下淡黃色的信紙,又展開了第二張。
“今兒個我聽王府的下人說霍四小姐生了個男孩兒,於是就從庫房挑了些適宜的禮品以你的名義送過去了,希望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最近幾日江邊的桃花開得正豔,我又跟兮兮去賞花了,縱然是一瓣入江千裡飄粉的盛景,我始終覺得不如去年我們四人在湖上看的荷花,你釣的那尾紅鯉也甚是美味,我讓紫鳶試著在家做了,卻怎麼都不如那天味道好,或許是差了那一抹湖光山色當佐料,等你回來,我們再去一次好不好?”
開頭一段的字跡拖泥帶水,顯然寫的時候有些猶豫,楚鈞知道,她是怕觸及兩人矛盾的根源,他眼下沒空去想那些事,直接跳到了最後的那幾封。
“夫君,聽說逐浪城遭到了偷襲,不知情況具體如何?我很擔心你,兮兮同我說你沒事,我卻總怕她沒有跟我說真話,你若是收到了信,務必回我一封,說什麼都好,讓我知道你安好無虞就行。”
“這幾天睡得不是很好,夢中光怪陸離,醒來又全數不記得了,紫鳶夜裡進房替我換衣服的時候還拿錯了你的寢衣,我便將錯就錯地穿上了,後來一夜好眠。”
“下午在湖邊喂魚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我們在冰山雪峰下初遇時的情景,那座湖可比這裡的清澈多了……夫君,我好想你。”
信裡所書的內容越來越少,字跡較之前也潦草多了,楚鈞右眼一陣狂跳,顧不得去想這是什麼徵兆,匆匆拆開了壓箱底的那一封信,不料偌大的信紙攤開在掌心,上面卻只有寥寥四字,看得他渾身僵硬。
“夫君,珍重。”
字型平正,不見一絲娟秀,這不是她的筆跡,是由別人代寫的。
楚鈞瞬間就將信紙揉成了一團,只覺她狠心無情已到了極致,連道別的話也不肯親手寫完,可怒火盛燃過後,理智又告訴他這件事有些不對頭,種種端倪在腦海中連成一條線,最後指向了一個黑黢黢的無底深淵。
不對,箏兒性子堅韌,從來不肯輕言放棄,又怎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楚鈞的心跳一陣快過一陣,宛如重錘落地,幾乎震破耳膜,與此同時,那股不安的感覺也達到了頂峰,他毫不猶豫地扔下了信紙,大步邁向帳外。
“備馬!”
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王都。
那次襲擊過後,雙方暫且相安無事,楚鈞把所有事情都交給衛頡之後就駕馬離開了逐浪城,一路披星戴月,風餐露宿,終於在十日後回到了王都。
楚鈞來不及進宮請罪就回了寧王府,一幫下人見到他都詫異極了,還沒反應過來又看到他在疏桐院裡裡外外地搜尋了一圈,然而只有空蕩蕩的房間和整齊的擺設來迎接他,昔日閨房嬉戲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眼下卻只剩一片冷寂。
沒了她,這裡就是一座毫無生氣的牢籠。
楚鈞提了管家和幾個下人來問,得到的回答都與千朝所言相同,偌大一座府邸,竟沒人知道端木箏每天做了些什麼抑或是去了哪裡,他氣急攻心,將所有下人都轟出了王府,千朝還沒來得及阻止,又見他揚鞭驅馬朝宮裡去了。
他要去找嶽淩兮問清楚,端木箏到底去了哪裡。
也當真是湊巧,將將來到宣安門前,楚鈞就看見嶽淩兮上了一輛沒有徽記的馬車,也不知道那一瞬間腦子裡閃過了什麼,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從南門出城,又經曲折山道,拐了不知多少個彎,最後竟來到一座偏僻的寺廟裡。
嶽淩兮下車之後徑直走入了一間廂房,四面門窗緊閉,唯有窗紙上透出橘黃色的暖光,杳杳照在院前的青草碎石之中,顯得僻靜又安寧。
楚鈞卻絲毫都靜不下來,冰冷的視線在回字形的窗格上梭巡了無數遍,幾乎刺穿那抹來回晃動的黑影,好在沒過多久嶽淩兮就出來了,手裡端著一個銅盆,轉過月洞門就不見了,楚鈞趁此機會立刻閃身而入,卻不料才進門就跟紫鳶撞了個正著。
她大吃一驚,手中巾帕瞬間掉落在地,連話都說不連貫了。
“王、王爺——”
楚鈞彈指一揮,正中她的麻xue,她霎時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楚鈞靠近端木箏,一步又一步,最後停在了床前。
這是他的箏兒?
楚鈞盯著床上那個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頸一般呼吸困難。
她就這麼躺在那兒安睡,彷彿聽不到任何動靜,身上攏著一件寬大的紗衣,宛如雪仙幻化而成,蓬蓬鬆鬆地散瀉一床,格外素美,乍一看與平時並無二致,可裸露在外的雙手和臉頰卻完全不像他走之前那般豐盈柔潤,皆已瘦得脫了形,並且呈現出病態的慘白。
楚鈞伸出雙臂將端木箏輕輕地抱進了懷裡,輕若鴻毛的觸感令他心房劇顫,幾乎失控,端木箏似乎感覺到什麼了,羽扇般的長睫顫動了幾下,旋即輕飄飄地揚起,兩人的視線就這樣對上了。
端木箏直勾勾地看了他片刻,緩慢而嬌柔地笑了,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竟浮起一抹淺粉。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還能夢見你……”
楚鈞還來不及說任何話,一口血箭突然噴上了衣襟,將那隻栩栩如生的白虎染成了赤紅色,他面色劇變,抖著手捧住了端木箏的臉,她卻已經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靠在他懷中再無任何知覺,彷彿剛才的清醒只是曇花一現。
他心魂俱散,瞬間駭至極點。
“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