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咀嚼著這幾個字眼,莫名暖漾心田,隨後忽然就想到了遠在深宮的楚襄,是他賜予她這一切,即便只是個虛名,她依然非常感激。
思緒飄蕩之間,義賣會正式開始了。
宋正鴻作為主辦人,又是捐出藏品最多的人,自然要先行上臺致辭,嶽淩兮遠遠望去,只覺得這個年過六十的老者精神矍鑠,體格硬朗,說起話來更是中氣十足,把許多年輕人都比了下去,渾身上下更是散發出渾厚的氣蘊,宛如泰山一般。
來之前倒是聽了許多他的傳聞,譬如在任時未能進入內閣,百姓都為他叫屈,又譬如膝下無子,最疼愛幼女,這些碎片無論如何拼湊都不及見上一面的印象來得深刻,現在看來,宋玉嬌的氣質多半都承襲了他的。
發言總歸是些套話,接下來的義賣才是重頭戲,在眾所期待之下,第一件藏品由婢女端上了石臺,揭開紅綢布一看,原來是盆名貴的楠木仙人根雕。
六座亭子裡的達官貴人開始出價,不過都是點到為止,氣氛極為融洽,畢竟這是為災區百姓做貢獻,出多出少都是心意,只要不折損了原主人的面子就行。
如此一來競拍速度就變得比較快了,一眨眼就到了第八件藏品,夜言修先前一直漫不經心地品著茶,這時忽然舉牌競價,嶽淩兮沒注意唱名便低下頭去翻花名冊,這才發現是一串紫白骨玉珠手鏈,說巧不巧的,另一邊的顧靖夷也舉了牌子。
“喲,二位官爺可真是默契!”競拍師滿臉堆笑,神態略顯諂媚,“這種紫玉難得一見,二位官爺實在是好眼光,可惜僅此一串,不知要花落誰家?”
話音剛落,夜言修出人意料地撤了牌子。
“大人為何又不要了?”嶽淩兮奇怪地問道。
夜言修側眸看向她,淡淡一笑道:“修儀不知,我二人競拍此物多半是為了同一個人,既如此,誰拿下都是一樣。”
嶽淩兮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為了顧夫人?”
夜言修頷首,滿含寵溺地說:“甜兒小時候身體不好,請了相師來看說是命裡缺金,後來伯父花重金訂做了一個鈴鐺給她帶在身上,果然日漸好轉,而她自己也甚是鐘意這些閃閃發光的小玩意,所以我們出門在外碰到了就會給她買回去。”
“原來是這樣。”嶽淩兮不再發問,把注意力又放回了新的義賣藏品上,心裡的天平卻開始漸漸失衡。
在她印象中母親是個溫柔賢惠的人,平時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長大的女子,唯一一次與父親紅臉是因為小妹高燒不退,而本可以用來救急的田租卻不知蹤跡,後來她才知道是本家的人做主把地賣了,壓根沒有問過他們,哪怕其中有父親的一份。
也就是在那一次,母親疾言厲色地告訴她,所有世家豪門都是薄情寡義、勾心鬥角的,對待庶族如此,內部亦是如此。
可夜家分明不是這樣。
莫說夜言修與夜思甜是血緣隔了一層的堂兄妹,感情都如此要好,親兄妹只怕更甚吧?她聽宮中老人說過,夜太後當年獨冠東宮引起很多人不滿,為了維持她的地位並消除負面影響,兄長遠赴邊關守衛疆土,一待就是八年,而胞弟也辭去中書省的官職,回到夜家主持大局,這般深厚的手足情意如今看來是代代相傳了。
從小就心淡的她,第一次嘗到了羨慕的滋味。
邊上的夜言修不經意朝這邊瞟了眼,發現她目無焦距地凝在一處,顯然並沒有在看義賣,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子也黯淡下來,猶如失去了星月的夜幕,寂寥無光,他沉吟須臾,試著開口喚她:“淩兮,你是不是……”
這消冰融雪的聲音把嶽淩兮拖出了思緒之中,她輕聲打斷了他的話:“大人,我先失陪一下。”
說完,她匆匆起身往樓下而去,轉過背的一剎那,夜言修似乎看到了一閃而逝的狼狽。
繞過花園,沿著曲折長廊一直走到盡頭,終於見不到來來往往的人影了,嶽淩兮靠著廊柱坐下來,努力忽略掉心中那股若有所失的感覺。
不該羨慕的,她有端木箏,還擁有許多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應該知足。
嶽淩兮輕輕撥出一口長氣,抬眸掃視一圈,只覺這裡空氣清新風景也不錯,就又坐了一會兒,等義賣會快結束時才直起身子往回走,經過月洞門時,另一邊的石桌旁坐了個家僕模樣的人,看打扮不像是宋家的,就在她習慣性地猜測著他是誰帶來的,腦海中忽然有個念頭蹦出來。
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躲在牆壁後面,透過花窗上的琉璃瓦仔細觀察著那個人,濃眉大眼,臉型方正,並沒有什麼突出之處,衣著也極為樸素,袖子邊緣甚至有些髒汙,與普通家僕沒什麼區別。
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
嶽淩兮垂眸沉思片刻,突然靈光一閃,爾後猛地抬起頭來盯著那個人,兩隻手緩緩舉高,一上一下地遮去他半邊臉,剎那間,與記憶中的某個片段竟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他就是裴昭畫像上的那個人!
此時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刑部找不到人了,因為除了外形上的裝扮他還改變了臉部的構造,顴骨墊高,眼窩凹陷,這樣更像五官深邃的西域人,一旦去掉這些他就變回了正常楚國人的模樣,若非像她這樣長時間觀察,根本瞧不出來是同一個人。
不能讓他跑了,必須盡快通知夜言修。
打定主意,嶽淩兮挽起裙子準備往回奔,誰知剛一轉身就差點跟人撞上,驚魂未定地看過去,那人亦是嚇了一大跳,聲音沒遮沒掩的就這樣散開在院內。
“修儀,你這是怎麼了?”
糟了!
嶽淩兮沒空跟她打哈哈,立刻回頭望過去,那人已經被她們驚動,起了疑心,正迅速朝院子的另一頭走去,很快就要離開視線範圍了,見此情形嶽淩兮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直接和盤托出以求得她的幫助。
“宋大人,剛才那名男子是刑部通緝的要犯,你能不能設法攔下他?”
宋玉嬌輕抽一口涼氣,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也沒有多問,只肅正了神色道:“你放心,我這就去通知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