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兩道眉毛擰得緊緊的:“此事實在可疑,你且不要擅動。”
“只怕事出有因,不可不防。”沈雲殊躬身道,“畢竟邊關要緊,若萬一有什麼閃失,不說邊關百姓要遭荼毒,只怕京城也……”
自邊關到京城,說起來有千裡之遙,可一旦過了大同,後面就是平川大道,以北狄人的快馬,用不了幾天就能長途奔襲到京城,委實不可不防。
皇帝皺著眉頭沒有說話。沈雲殊稍稍向前一步,低聲道:“皇上,若這是真的,邊關有變,臣理應前往;若這是假的,那臣若不動,他們只怕還會另出招數。倒不如臣就往邊關走一趟,至少對西北,臣是熟悉的。”
皇帝頗有些複雜地嘆了口氣:“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說實在的,朕實在沒想到,皇後會……”
沈雲殊微微垂下目光:“陛下,若是太後此心不死,終究有一日會出手的。”皇後這樣做固然有其私心,可最主要的還是袁太後的野心,無論皇後有沒有做這樣的事,袁太後也會動手的。
“朕原想,提前絕了太後的念頭,保珏兒一生富貴平安,讓他能長依母後膝下,也算是全了當初的母子情分……”皇帝有些悵然,“畢竟當初,若不是母後撫養,朕在諸皇子中不但年紀最小,出身亦最卑微,別說得此大寶之位,便是能不能平安長大,能不能如其餘的兄長們一般得名師指導,亦未可知呢。”
沈雲殊低頭聽著:“陛下重情義……”在先帝的諸位皇子之中,如今這位皇帝算是最重情分的了。當初袁太後讓自己宮裡的宮人承寵,也不過是為了分端王之母的寵幸,至於後來培養靖王,也是為太子培養臂助,說來總無非是為了自己罷了,可皇帝就一直記著這情份到如今,甚至對太後在後宮的一些手段也都容忍了。
皇帝苦笑一下:“朕也不過是為了求一份心安罷了。只是朕對母後心安了,卻又虧欠了別人……”袁勝蘭是個腦子不清楚的,可自進宮以來,對他也是真心真意。然而如今即使他知道袁太後對她動了手腳,也依舊裝做不知,一樣由她自生自滅。
至於梅賢妃,當初他和皇後都預設了,梅賢妃入宮來就是為了替皇後生子的。可在梅賢妃生下皇次子之後,皇後有孕,他就又期盼著嫡子,將梅賢妃和皇次子置諸腦後了。倘若皇後真的生下嫡子,梅賢妃與皇次子又如何自處呢?
還有如今,他為了周全與太後的“母子之情”,在皇後剛剛小産的時候就提出立皇次子為太子,也就怪不得皇後為了私心,將此事洩露給袁太後知道了。
“罷了——”皇帝自己說完,又笑了一下,“天家無夫妻,天家無骨肉,朕早就知道,只是朕一直以為,自己總是與先帝不同,卻原來也不過如此。你說得是,邊關之事要緊,你走一趟也好。”
這話題並不愉快,皇帝勉強打起精神,開了一句玩笑:“只是,聽說你家今日辦喜事,倒是朕打擾了你們。既這樣,總該有些補償才是……”
於是,沈家剛剛迎新郎登門,就接到了宮裡的賞賜——皇帝賜下一對紫檀鑲白玉的如意,一對碧玉鴛鴦佩,成雙成對,如意好合。
兩家成親,一般都是男方大擺宴席,女家來的客人相對少些。但梅沈兩家成親,沈家來的客人並不少,皇帝的賞賜就這麼大張旗鼓地送上門來,還撿著成親的吉日,自是讓人看得羨慕無比,交口稱贊。
這且還沒完呢。眾人剛剛議論完皇帝的賞賜,裡頭就傳出訊息來了,新郎要親自背新娘上轎。
這下真是一片嘩然。只聽說新娘由兄弟揹著上轎的,沒聽說由新郎背上轎的。有武將家的女眷便笑:“這可是書上的古禮?到底我是沒讀過書的,不曉得還有這樣的規矩。”
旁邊便有別的女眷笑道:“這成親是喜事,新禮古禮的,只要小夫妻兩個和睦就行了。我瞧著啊,禮不禮的且不說,新郎官兒愛重新娘子倒是真的。可惜我早生了十年,若不然,成親的時候也要夫君親自揹我上花轎才行呢。”
這個樓歪得好。頓時就有人在旁邊幫腔道:“這可不一樣。這樁親事可是好事多磨,說起來也是命裡註定的緣分,別人是比不得的。”
梅沈兩家這門親事,外頭沒少議論。所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縱然兩家再想保密,有些事情都是藏不住的,外人雖沒實證,可閑言碎語的不少,有些且頗為接近了真相。如今沈雲婷要出嫁,許碧也是瞅著這個時候想扭轉一下,早就託了幾位女眷。
果然這幾人一開口,便議起兩家議親的過程來,說的就是當初梅太太用過的藉口——因沈雲婷急病,有人趁機攻擊梅家,造謠說梅若明克妻,梅家因此才退了親事。只是所謂千裡姻緣一線牽,誰知道兩人在杭州退親,又在京城重新聚首了呢?偏偏梅太太看中了沈雲婷,就喜歡這個兒媳,於是力排眾議還是結了這門親事。
許夫人今日做為姻親,自然是來沈家道喜的。聽著旁邊眾人這般“顛倒黑白”,簡直恨不得一口老血嘔出來。可惜她什麼都不能做,還要幫腔:“可不是。我家二姑奶奶是極疼這位小姑的,性子寬和,管家理事也拿得起來,梅太太著實是好眼光,這樣的兒媳,若為那些小人說的話就錯失了,豈不是遺憾?”
沒辦法,許珠幹的一樁蠢事,如今是被許碧牢牢將把柄拿在手裡了。這事兒只消往外透一句半句,許珠這輩子怕就完了,就連宮裡的許瑤——梅皇後和梅賢妃這會兒怕是正愁沒藉口對付她,藉著這事兒,還不把許瑤踩到泥裡去?
到了這步田地,許夫人已然再沒了拿捏許碧的念頭——承恩侯府算計了半天,最後不也落了空?若不是因為是皇後孃家,怕許碧還不知會怎麼反擊。許家雖也有個許瑤在宮中,可與承恩侯府卻是萬不能比的。如今許碧出手就把許珠算計了個結實,眼下的情形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若是再惹著了她……
許瑤固然是許家的榮耀,可許珠也是許夫人親生的,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平日裡或許不顯,到了這時候就看出來到底是親女兒,還是疼愛的。許夫人既不能叫許珠去死以絕了被威脅的後患,便只有向許碧服軟了。這會兒坐在沈家的喜宴上,自然是隻能幫著沈家說好話了。
旁邊便有人笑道:“許夫人是親家,知道得自然清楚。不過您也不必羨慕旁人,您家定下的陸家姑娘,誰不知道是品貌俱佳的?等娶進了門,還不是羨煞了旁人?”
這話聽得許夫人心裡終於舒服了一點。一直以來都覺得兒子不爭氣,沒想到卻自己賺得了一門好親事不說,還結識了梅若明。尤其是,自定親之後,許瑾也不知得了梅若明與陸少卿什麼指點,連書院裡的先生都說他開了竅似的,已經斷言他若是一直如此,不但今年能中秀才,就是後頭的秋闈春闈也可期了。
如此一來,許夫人的歡喜真是無可言狀。女兒入宮固然是光宗耀祖之事,但到底是嫁出去的,兒子才是根本呢。女人家,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再往後不就是靠兒子了嗎?
許夫人心裡高興,說話便更圓滑起來。她若是願意,也能說得四座春風的,與幾個女眷一唱一和,將梅沈兩家這門親事贊了個天上有地下無。
一會兒,裡頭喊著吉時將至,新娘上轎。眾人看時,果然是梅若明身穿大紅喜服,親自將沈雲婷背上了轎子。
這番情景,有些年長古板之人暗中搖頭,一些年輕婦人卻歆羨起來。更有些尚未出嫁的女孩兒,看梅若明溫潤如玉,將沈雲婷送上花轎還要問一問是否安穩,便交頭接耳地嬉笑起來,心裡卻暗暗羨慕沈雲婷,能覓得這般一個愛重她的夫婿。
許碧抱了元哥兒,在大門處看著迎親隊伍抬起花轎,吹吹打打沿著街道啟程往梅家去,正要回去招呼客人,便見九煉小跑著不知又從哪裡鑽了出來,一臉嚴肅,頓時心裡就是咯噔一下:“這又是怎麼了?”沈雲殊還沒回來,難道又有什麼變故不成?
九煉湊到她面前,低聲道:“大奶奶,西北又傳了訊息過來,說是北狄人的細作探知了邊關軍情,北狄人偷襲,已經取下了涵翠關!”
許碧對西北卻是完全茫然的:“涵翠關?”
九煉急促地道:“涵翠關在涵翠山上,據險而守,是處極要緊的關隘。若是那裡破了,北狄人可翻越山樑,從後頭繞過來夾擊我們了!”原本涵翠山是西北難得山深林密的地方,易守難攻,北狄人長於弓馬,于山地作戰不利,因此在那邊碰過幾次釘子後也就放棄了。卻沒想到這次他們居然另闢蹊徑,去取了涵翠關。
“這樣,大爺是必須去西北了,且怕還有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