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她身上那股子咄咄逼人的勁兒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陰鬱。一樣是坐在那裡,大家有意無意,就都把她忽略過去了。
當然,這也可能跟如今坐在皇後下首的梅賢妃太亮眼有關。自打生了孩子,梅賢妃倒不大用從前那些酷愛的藍紫之色了,據說是因為皇次子最愛鮮豔的顏色,所以梅賢妃今兒倒穿了件胭脂色的長襖,只在領口袖口滾了暗色的邊子壓一壓。
不過她如今日子過得順心,氣色紅潤神采飛揚,便是不刻意做什麼,也頗為引人注目。相形之下,袁勝蘭被她襯得毫無光彩,也難怪眾人不注意了。
袁勝蘭就那麼默然地坐著,抬起陰鬱的目光,掃了一眼上首的袁太後。
袁太後正在跟人說起敬親王的親事——雖說年紀還小,但看袁太後的樣子,似乎現在就準備開始給敬親王相看王妃了。不過也是,親王的王妃必定要仔細挑選,在年紀適宜的女孩子們裡頭相看個兩三年也不算太久。且親王大婚規矩多得很,一般從下旨到娶進門,中間也得經過一年多的時間。何況這是袁太後的親孫子,早些操心也是情理之中。
袁勝蘭冷冷地注視著袁太後。袁太後看起來興致勃勃,不,不是看起來,她是真的興致勃勃。也是,給自己的親孫子挑孫媳婦,自然是有興致了。
今日朝賀,自始至終,袁太後都沒有多往她這裡看一眼,甚至都沒有跟她說上幾句話。她已經沒用了,一場假孕甚至沒能絲毫動搖皇後和賢妃的地位,可見她這個昭儀在皇帝心中毫無地位,當得何其可笑。
而一個不能得皇帝重視的嬪妃,對袁太後而言又有什麼用呢?甚至她如今連懷孕都不能,怕是對袁太後最後的一點威脅也消失了吧。
一個既沒有威脅又沒有用處的人,怎麼還值得袁太後注意,還怎麼能讓她關心呢?甚至連一點面子上的情分,袁太後都不再費心去維持了。
“昭儀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耳邊傳來梅若婉笑吟吟的聲音。
梅皇後在座位上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袁勝蘭的失意人人都看見了,連袁太後都不再費心給她撐面子,這樣一個人在宮裡已經完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招惹她呢?
梅賢妃笑道:“我是覺得昭儀今兒身上用的香粉味道怪好的,所以問一問。”
袁勝蘭冷冷地掀了掀眼皮,直接把腰間的香囊扯下來給了身邊的春劍:“給賢妃娘娘送過去。”
春劍連忙把香囊捧了過去,卻有些怯怯的。袁勝蘭這態度,就彷彿施捨叫花子似的,若是梅賢妃發怒,她這個做奴婢的怕又要倒楣了。
誰知梅賢妃卻當真把香囊接在手裡,還笑向梅皇後道:“姐姐聞聞這個味兒,像是青木香,可又有點不大像。”
梅皇後在家中時就會調香,嗅覺格外靈敏,雖然那香囊還在梅賢妃手中,梅皇後也能聞得出來,那香囊裡頭裝的確實是青木香,不過還夾了別的東西,令香氣顯得甜膩了些,沖到鼻中便覺得有些太過濃厚。
梅賢妃將那香囊放到鼻下聞了聞,笑道:“細聞起來倒有些甜甜的,只是——”她說著,忽然一手就捂住了胸口,眉頭也微微蹙了起來,連忙將香囊拿遠,“這離得近了倒有些——”
話還沒說完,只聽捧雪輕呼:“娘娘,怎麼了?”
殿內眾人目光立時都落到了梅皇後身上,只見梅皇後眉頭緊皺,一手按著胸口,一手向捧雪招了招:“取杯茶來。”
梅賢妃的手也還按在胸口上,竟忘記了後頭該做什麼,只管盯著梅皇後。
捧雪急忙端過一杯溫茶,梅皇後喝了兩口,卻忽然一側頭,哇地一聲將剛喝進去的茶吐了出來。
滿殿嘩然。誰不知梅皇後素來極重儀表,似這種當眾嘔吐的事是絕不會發生的。
顧充媛第一個反應過來:“快,快宣太醫!”
梅皇後吐了兩口,胸頭突起的煩惡之感消散了不少,拿帕子拭了拭唇角,擺手道:“不必,不過是有些脾胃不適罷了。今兒是元旦,宣什麼太醫呢。”
顧充媛皺眉道:“娘娘鳳體要緊,哪裡能為一個日子就耽擱了呢?”宮裡確實有不成文的規矩,年節之時不宜宣太醫。可那都是對妃嬪宮人說的,如皇帝、皇後與太後,卻是不必受此限制。
梅皇後卻微微一笑,溫聲道:“充媛的關心,我知道了。無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不必擔心。”
顧充媛還想再說什麼,目光一轉,只見一旁端茶的捧雪臉上神色十分複雜,既像是擔憂,又像是狂喜,因極力抑制,便成了一個古怪的表情。顧充媛心中一動,猛然想到什麼,一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又硬生生被她嚥了回去,連忙低下頭,藉著喝茶的工夫掐了自己一下,才能冷靜了些——皇後,皇後該不會是……
難道真會是有喜?顧充媛忍不住又悄悄抬頭,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皇後。梅皇後言笑宴宴,看起來方才的嘔吐彷彿真是一次偶然似的,可顧充媛眼尖地注意到,梅皇後的手意識地在自己小腹上輕輕撫了一下。
那動作很不明顯。因梅皇後本就將手置於腹前,因此與其說是撫摸,倒不如說只是手指輕輕動了動。若不是顧充媛恰好看見,只怕根本不會注意到。
難道真是有喜?顧充媛不敢置信地想。皇後嫁給皇帝十年,頭胎小産之後就再無動靜,這些年來,連皇後自己都認定自己不能生了,所以才會在皇帝甫登基之後便選秀充盈後宮,不就是為了求皇嗣嗎?可這會兒……
顧充媛再看了一下捧雪,這奴婢已經將皇後手邊的茶捧了下去,悄悄地換了另一杯上來。顧充媛遠遠地瞥了一眼,覺得那並不是茶。
多半,皇後真的是,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