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月感嘆道:“七老爺是真正的學問人……”
梅皇後笑了一下:“也不僅僅是學問。若辰這麼做,固然是把耿舉人比得灰頭土臉,但耿舉人也是有才學的,今科春闈,不是一樣中在二榜了嗎?若辰又不能斷了人家的仕途,何必結這樣的仇呢?”平白得罪了人,給自己結下個日後的仇家,是不是傻?
捧雪不禁點了點頭:“辰少爺是少年人,氣盛了些也是有的。”
梅皇後嘆道:“是被寵壞了。”幼子,龍鳳胎,聰慧,讀書也肯下功夫,這樣的兒子,擱誰家也會喜歡得了不得。梅娘子是個普通婦人,自也不能免俗,不知不覺就會對幼子格外寬縱,才養成了這副隨心所欲的脾氣。
兒子是如此,女兒自也是一樣的。更何況女兒是嬌客,還要再多一分寵愛的。只不過女兒家要賢淑溫婉,梅若嫿才不像梅若辰一般狂放恣意罷了。
“若是七叔來教導,必不是這樣。”
“各人脾氣也不同呢……”捧雪說著,還是有些不解,“那嫿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呢?”
“她啊,並不喜歡許氏。”梅皇後肯定地道。
這句話一下子就跟捧雪心裡那個念頭對上了,不由得一驚:“娘娘是說——不會吧?”
梅皇後閉著眼睛笑了一聲:“若是不會,如何不跟家裡說呢?”
捧雪半晌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也不過是糊塗想頭罷了。”
梅皇後微微點頭:“所以我叫人把這事兒告訴七叔,怎麼辦,自有七叔做主。”她答應梅若嫿一回也就夠了。
捧雪低聲道:“依奴婢看,不然就別讓嫿姑娘時常進宮了……”
“這倒無妨。”梅皇後嗤笑,“我宣她,一則看在七叔份上,二則也是因為這丫頭出的主意還不錯。至於其他——她自有父母教導。”輪不到她來判定好壞。
捧雪就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聽梅皇後徐徐道:“一會兒別忘了問問,許氏與蘇氏說什麼了……”
許碧跟蘇阮自然是敘別情。不過蘇阮的宮中生活實在沒什麼可講的,且宮禁中事不宜外洩,兩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故而蘇阮說的也不過是宮中歲月靜好,皇後對她頗為照顧之類。至於其他的,其實沈雲殊也都能打聽到。
許碧可講的就多了。譬如鹽官一役,細節不能講,卻可以說說錢塘大潮及潮音寺和尚們的忠勇,前者有趣,後者感人,蘇阮聽得目不轉睛,不時低呼輕嘆,尤其聽到倭人慾從地道攻入時,更是緊張萬分:“換了我,可要嚇死了……”
許碧笑道:“我也嚇得不輕,那櫥櫃燒完了,可就再沒什麼能抵擋的。幸好那會兒援兵到了,若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便是如此,寺裡的師傅們也折了一半還多,住持師傅索性就還了俗,入伍從軍去了。”
蘇阮感嘆道:“民間有義士啊。倭人實在可惡!”
“可不是。”許碧道,“所以才要抗倭呢。這些倭人,別瞧著不過一島之國,野心著實不小。”
蘇阮嘆道:“從前我在家鄉的時候也曾聽過一點,只是閩地離得遠,一向還安靜,竟不知這些人都摸到那裡去了。這若不是被發現了,倭人突然登岸,沿海百姓全都要遭殃了。”
兩人感嘆了一番,外頭就有內侍來報,說沈大人在宮門外等著接人了。蘇阮不由得就笑起來:“這我可不敢留你了。”
許碧笑著起身,兩人攜手往外走,許碧才低聲問了一句:“姐姐在宮裡可好?”
蘇阮心下微酸,也低聲道:“陛下待我也好,娘娘也很照看我。你放心吧,我知道平安就是福氣。”皇帝對她寵幸並不多,但就是知道了她曾被倭人劫持過好幾日,卻也再未提此事,每次召幸她時都是一如從前,蘇阮心中已經十分感激了。
至於皇後——皇後是六宮之主,她只是個小小的才人,皇後若是想抬舉她,那是她的福氣。至於別的——她是比不得許碧有福氣的,既然命運給了她這條路,那她就只能想著如何在這條路上走好。
許碧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捏了一下蘇阮的手道:“姐姐多保重自己。”隨手拉下腰裡的荷包扔給一邊的清商,“好生伺候姐姐。”這才跟了傳話的小內侍出去。
蘇阮目送她走得看不見人影了才回自己房裡,便見清商拿了那荷包遞到她眼前,小聲道:“才人快看。”
這荷包還真不小,許碧那般大方地當眾扔了給清商,蘇阮原以為裡頭裝的是香料或小玩藝兒,卻見裡頭是一把打成瓜子花生樣的銀錁子,一錢一個,總有幾十個。夾層裡還有二十張銀票,皆是十兩一張的面值,用起來方便。
蘇阮看了半晌,深深嘆了口氣:“小心收起來。那荷包你就戴著罷,只說得了兩個銀錁子。”
許碧走了沒多久,這邊的訊息就已經送到了交泰殿,當然,荷包裡的內容是沒人知道的,來送訊息的宮人也只能猜測:“清商只說得了兩個銀錁子。可奴婢瞧著那荷包怪沉的,該有好幾兩銀子。”
梅皇後對幾兩銀子並不放在心上,她關心的是許碧與蘇阮說的話:“如此看來,她們還確實有些交情。”聽說話似是十分投機,但宮中之事卻未曾提到一句,可見交情也還有限。或者說,蘇阮是個安分的。
“這幾天,多提著皇上往明玉閣去吧。”梅皇後闔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氣。
若是可以,哪個女子願意把丈夫往別的女人房裡推呢?可她是皇後,卻偏偏又無子。
觀察了這兩年多,她還是選定了蘇阮。論才貌,蘇阮皆不十分出挑,唯有心氣兒平和這一條可取。但這就足夠了,她不需要一個想著跟她平起平坐的人,就是將來,她也不想有兩宮太後……
許碧走出宮門的時候,只覺得想長長吐一口氣。後宮錦繡輝煌,可總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及至看見沈雲殊騎在馬上,正沖她招手,那股子壓抑就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