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哪有入宮看皇長子抓周的允準,就是平日裡,許瑤那位份也不能隨意見家人的。她有心蹭許碧這塊入宮的牌子,可從許碧進來,口口聲聲就是“老爺”、“夫人”、“婕妤娘娘”,說話裡都透著股疏遠勁兒,尤其最後一句話,真是暗含威脅。許夫人十分之擔心,這死丫頭能幹得出把她撂在宮門外頭自己進宮的事兒來。
倘若真是那樣,她這臉可就丟光了。當然,孃家人丟臉,許碧臉面上也不見得光彩。可是她畢竟是嫁出去的人了,若是她自己不在意……許夫人嚥了口氣,和顏悅色地道:“碧兒,這嫁出去的閨女雖說是別家人了,可到底孃家還是靠山……”孃家好了,在婆家才能直得起腰來不是?
許碧哦了一聲,點頭道:“原來如此。我說去年年下陳媽媽怎麼就往杭州跑了一趟呢。若陳媽媽不跑這一趟,我在沈家如何立得住腳呢?”
許夫人明知她說是反話,要厚著臉皮認下來,實在做不到;要解釋,就更無話可說了。畢竟女兒嫁出去兩年多才跟姻親走動,這實在跟靠山什麼的掛不上半點邊。
許碧也懶得跟許夫人再磨嘴皮子了。該說的話她都叫陳媽媽帶回去了,許夫人還想著跟她進宮,簡直就是不知所謂了。轉頭朝知雨使個眼色,知雨立時就彎下腰來,聲音不高不低地道:“少奶奶,大少爺吩咐了,中午要帶客人回來,讓您親自去廚下看著擬選單子……”
這種攆人的手段,許夫人都是用老了的,一聽就知道是藉口。可手段再老,管用就行。尤其如今是許夫人要求著許碧,縱然明知是藉口,又能怎樣呢?
到了這會兒,許夫人總算是死了想巴著許碧去宮裡的想頭兒,只得道:“你過些日子進宮,我這裡有些東西,還想託你捎給你大姐姐。”
許碧一哂:“不知道夫人想捎什麼?若是大件東西怕是不相宜,我也不過給皇長子送一副金鎖片項圈罷了。”早說這話不就完了?若是讓她給許瑤捎些銀錢,她順手也就辦了,可若是要讓她帶什麼藥材之類有嫌疑的東西,那是別想的。
許夫人的確是想讓許碧捎點人參之類的東西。雖說宮裡這些東西必不會少,可許瑤能不能輪得到,那可就不好說了。當初許瑤入宮的時候,許家也給備了兩棵參,但這生産過一回,必是耗費了些的。許夫人一片愛女之心,只想著有備無患,誰知還沒開口又被許碧堵了回去,不免也有些惱了:“不過就是些許東西,哪裡算得上大件。那也是你大姐姐,只是順手的事兒,就這麼難為你?”
老實說,許夫人露出這等嘴臉,許碧倒覺得比她剛才裝腔作勢的模樣還自在些,淡淡道:“入口的東西都是忌諱,我是不會往宮裡捎的。夫人若是這麼擔心婕妤娘娘,何不去往宮裡遞牌子請見呢?就說怕婕妤娘娘在宮裡分不到這些東西,特地送進去,想來宮裡太後娘娘必會覺得夫人是慈母的。”
許夫人被她噎個半死。許碧瞥她一眼:“我勸夫人別想三想四了,若要捎些銀票什麼的,我倒可轉交,若是別的就算了。夫人方才也說了,既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婕妤娘娘進了宮就是皇家的人,什麼事自有皇家做主。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都是講規矩的人,宮裡更是規矩多的地方,夫人還是按規矩來,也免得反倒給婕妤娘娘添了麻煩。”
要按她的意思,根本不想提醒許夫人什麼。無奈她投到了許二姑娘的身體裡,也只好多這一句嘴了。
許夫人最終還是從裝人參的匣子底下取了一小疊銀票出來。許碧接了瞧瞧,都是十兩一張的,足有幾十張,合共八百兩。在宮裡打賞那些大太監或得臉的掌事宮女正好,用起來也方便。
許碧當著許夫人的面點驗清楚,拿個荷包裝了起來,拿線封了口子。晚上沈雲殊回來,少不了跟他報備一下,嘆道:“還是親娘想得周到。只是這心哪,還是大了些。”若是沒什麼別的想頭,又何必要這麼些銀子去打點那些要緊的人?
沈雲殊在兵部又折騰了大半天,眉宇間還有幾分煩躁,聞言也沒怎麼客氣,冷笑道:“生了皇長子,心自然是要大了。世上的人,多是如此。”
許碧奇道:“你這是發的什麼感慨?可是遇了什麼事?”兵部一直都不省心,沈雲殊前幾天就在那裡為著江浙明年的軍備銀子跟他們磨牙,可也沒見如今天這麼煩躁呢。
沈雲殊接了妻子端過來的一盞溫茶,一口氣灌了進去,才道:“你是不知道,才說敬親王要開府,就生出許多事來。太後一時這個一時那個,宮裡宮外都不得個清閑。皇上那裡更是如此,倒好像敬親王開府,皇上欠了她什麼似的。說得難聽些,當初太子出事,又不是皇上做的……”
這話可就真有點聳人聽聞的意思了,也就是夫妻兩個在屋裡說話,方能這麼沒忌諱罷了。許碧道:“你今兒去見皇上了?”
沈雲殊點頭道:“你要進宮,我總得去向皇上討個章程。”說著,神色又有些不大好看。
許碧看他這樣子就猜到一點:“是不是我進宮的事兒,並不是皇上的意思?”
沈雲殊陰沉著臉沒說話。許碧便笑了笑:“我猜著也是這麼回事。恐怕就因為咱們救了梅家姑娘,皇後才想起我來。這麼一琢磨,叫了我去,也是給袁勝蘭提個醒兒——皇長子不是她生的,許婕妤才是親娘。”
要說梅皇後的心思確實是縝密。就這麼一手,可是一舉好幾得呢。
首先,許碧如今可是沈家婦,沈家跟袁家的仇這輩子是解不開了,許碧只要一露面,許瑤有她這麼個妹妹,就休想再跟袁勝蘭結盟。
其次,許家跟沈家這門親事究竟是怎麼回事,皇後必定是知道的。這樣的日子,許碧去了,說好聽也是許瑤的孃家人,可一個當初被硬塞去代嫁沖喜的庶妹,跟自己親娘,許瑤想見哪一個?就算許瑤有什麼計劃想找孃家人商量,也是斷不可能跟許碧商量的。
有這兩條,梅皇後就給自己杜絕了許多隱患,至於什麼給袁太後添個堵啊,顯示一下她對許瑤的寬容體貼啊,那就都是捎帶著的了。
沈雲殊臉色就更不好看了:“皇後還記得是咱們救了梅家姑娘?”好心救了人,結果就得了這個?
許碧笑了笑:“或許皇後覺得,能讓我進宮看看皇長子,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這些話,你沒跟皇上說吧?”
沈雲殊淡淡道:“我還不傻。”疏不間親,卑不動尊,他便有一萬種想法,也不會在皇帝面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