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他也沒想著回家。一則不見他的屍體,沈家父子未必就會相信他死了;二則家裡不過剩下幾個女人,就算聯絡上了她們,又有什麼用處呢?
不過,即使不回去,他也能想到家裡是個什麼樣子——頂樑柱都塌了,還能怎樣?
他袁家尚且如此,一朝樹倒猢猻散,更何況這些弄潮人呢?賤命一條罷了,死了又算得了什麼?
“他們動了。”忽然有聲音從耳邊傳來,說得還是好一口流利的盛朝官話,“拿下他們,真的有用?”
袁勝玄頭都不轉:“沈文的嫡長子,你說有沒有用?”
說話的人打扮得像個普通商人,雖然個子略矮小些,但放在南邊這地方倒也不顯:“兒子也未必有用。”
“你懂個屁。”袁勝玄毫不客氣。
對方冷笑了一聲,針鋒相對:“你若懂得多,也不會做喪家之犬,向我們求援了。”
袁勝玄尖銳地道:“我是喪家之犬不錯,可沒我這條喪家犬,憑你們能摸到這裡來?你們若是覺得沒用,不如就照你們自己的計劃來?看看你們比那位松下大名能好到哪裡去?”
沒錯,如今他已經不是跟原先那位大名合作了。那位在釣魚臺一戰中損失實在太大,被人借機吞併,如今已經不是大名了。
說話的人被袁勝玄噎了一下,心中忿恨,卻也不敢就這麼應了。前頭已經有人在沈家父子手下吃了大虧,甭管這虧是怎麼吃的吧,反正沈家父子絕不好對付。而且如今盛朝的朝廷又在大力剿倭,日子著實不如從前好過,至少若沒有袁勝玄領著,他們就摸不到岸上來是真的。
袁勝玄也是見好就收。他現在的確是一條喪家之犬,不借倭人之手,這輩子怕都休想報仇,遂淡淡道:“沈家父子若在這裡,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初時想要沖擊鹽官、海寧,不也是為著給沈家父子安條罪名,好叫他們離開江浙麼。但這法子也不是必成的,萬一朝廷信任,還叫他們降職留任,我們豈不白辛苦?”
當然,這話是說給倭人聽的,袁勝玄並不完全這麼想。對他來說,叫江浙一帶死傷一片,他心裡才覺得痛快點呢。
心裡想一套,嘴上說的是另一套:“初時也沒想到竟然能有這機會,可他既然來了,身邊又只這幾個人,我們二百人,若再拿不下他,還沖擊什麼城門呢?只要拿住了他,就算沈文不受要脅,江浙也是軍心不穩,朝廷就不能放心。”
盯著江浙軍權的人多著呢,一旦沈文有兒子在倭人手中,朝中自有人以投鼠忌器為藉口,要將他調離江浙。就算最後這目標沒能達成,他殺掉沈雲殊,也是一大成就!
“沈文年紀已長,又不善水戰,說起來還是沈雲殊更能獨當一面。若是他落到我們手裡,沈文何止是折一條臂膀。”
對方終於是被他說服了:“這樣說來,還是要活口。”
“半死不活就行。”袁勝玄陰沉地一笑,“只是那許氏,我要活的。”
“那女子是生得不錯。”倭人心下也是暗暗冷笑,都破落到這般地步了,還想著女人呢。不過,這女子他也看上了,並不打算讓給袁勝玄。就算袁勝玄有些用處,可也不過是一條狗罷了,哪還有什麼提出條件的資格。
“不是相貌。”袁勝玄一聽就知道這倭人打的什麼主意,“我疑心,就是她假扮晚霞,去設了那般一個陷阱。這樣的女人,你敢要,倒不怕她反咬你一口?”
“她?”倭人頗有些不信,“看著嬌滴滴的,豈有那樣的膽量?”
袁勝玄嗤笑:“你們不也有女忍者嗎?一樣能裝出弱不禁風的模樣。”可殺起人來的時候,難道還會手軟?
倭人覺得那許氏並不像什麼女忍者,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他也是知曉的,漂亮女人固然好,若丟了命就不值得。但要讓他拱手把人給了袁勝玄,他也不願:“那就先審過再說。”
袁勝玄毫無笑意地挑了挑唇角:“先把人捉到手再說。”
“沒問題。”倭人自信地道,“他們往山上去了,說要去什麼寺裡過夜。山裡僻靜人少,圍起來,連人都不必驚動,連那寺一併端了就是。”
沈雲殊去的地方叫什麼潮音寺,在高陽山上。
高陽山其實並不高。實在海寧這地兒就是平原山丘,號稱最高的高陽山,海拔也不過二百五十來米,但好在山徑曲折,雖說不上險,倒也是個藏身據守的地方。
潮音寺就在高陽山主峰,寺廟實在不大,香火也就是那麼著。今日非初一非十五,也不是什麼菩薩誕辰,自然更是冷清,滿山也不見幾個人了。
“五煉和九煉做什麼去了?”才走到半山腰,身邊的人就少了將近一半,許碧再鎮定,也忍不住問了一句。
“設陷阱去了。”沈雲殊鎮定地道,“不如此,守不了多久。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潮音寺裡的和尚都習武,也能幫一把。”
居然還是武僧?許碧回憶了一下,不記得後世聽說海寧這裡還有武僧傳統,那不都是河南嵩山的事麼。
不過沈雲殊真沒瞎說,潮音寺裡雖然只有二十來個和尚,可從住持開始到掃地的小沙彌,竟然真的個個都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