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邊的書畫鋪子門口。”沈雲殊冷笑一聲,“方才還看你來著。”那眼神,回頭逮著袁勝玄,他非把那對眼珠子挖出來不可!
酒足飯飽,街上人越發多,沈雲殊索性就把馬車留在了酒樓院子裡,留下人看著,自己攜著許碧的手,身後跟了笑嘻嘻的小廝丫鬟們,步行前往觀潮的地方了。
對面的茶樓雅室裡,袁勝玄穿著一身儒衫,打扮得斯文精緻,低垂著眼皮問對面的人:“可數過了人數?”
“一個不少。”對面那人雖也打扮得十分講究,可身上那股子粗豪勁兒實在是遮不住,“留下了一個車夫一個丫頭,我方才混進去瞧了瞧,那倆兒一個車裡一個車外,隔著個車窗正調笑呢。其餘之人,我挨個數過了,姓沈的,身邊兩個小廝,還有個不知哪裡來的男人,瞧著也像是行伍裡的人,聽著叫什麼陸小旗。那沈大少奶奶,隨身帶了兩個丫鬟,還有一個戴帷帽的,叫什麼表姑娘。”
袁勝玄面無表情地聽了,點點頭:“派幾個人盯著那車夫。沈雲殊素來狡猾,不能不防。倘若這車夫要離開,只管弄死。”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其餘人可都知道了?”
“說是說了。”粗豪漢子歪了歪嘴,“只是那些倭人我瞧著有些按捺不住……”
“一群蠢貨!”袁勝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告訴他們,拿住了沈雲殊,比什麼都管用!”
粗豪漢子道:“那些人就想進城去搶一回……”其實他也想這樣。製造混亂,利用這些百姓沖擊城門,就算不成功也能逃跑。可這若是要對付沈雲殊……
“怎麼,被他嚇破膽了?”袁勝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從鼻子裡哼笑一聲,“也是,沒了七星礁,你們還算個屁。說什麼替兄弟報仇,你若是害怕,不如現在就滾,回去抱著你娘吃奶吧。”
粗豪漢子頓時脹紅了臉。當初沈雲殊夜襲七星礁,只他一個抱了塊船板僥幸逃出生天,如今雖口口聲聲說要給兄弟們報仇,其實——著實有些膽寒……
袁勝玄刺了一句,也見好就收,放緩了些聲音道:“沖擊城門,還不知能不能成,可若能拿下沈雲殊,用他的腰牌只怕都能騙開幾處城門。再者,有他和那許氏在手,你說沈文會如何?”
粗豪漢子臉上便有些發亮:“哈哈,這要是打起來,把這兩人往陣前一綁……”哎喲,那沈文還不是要不戰而敗?
袁勝玄冷笑了一聲:“那就去告訴他們,都聽我的,不要打草驚蛇!”
原本,他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碰到沈雲殊,可是從發現沈雲殊的那一瞬間,他就把原本的計劃扔開了。
幫那些倭人破城?他能有什麼好處?無非也就為了報複沈家罷了。可是倘若能將沈雲殊和許氏擒在手中,那又是什麼感覺?
袁勝玄只覺得渾身的血似乎都在往頭上沖。父親和兄長死在炮火之下,他不得不跟著那些倭人逃命,連家都不能再回,可沈家呢?瞧瞧沈雲殊,竟然還有這個閑情逸緻,帶著許氏出來觀潮!
方才,他在書畫鋪子那裡站著,看見許氏笑盈盈地從酒樓視窗探出頭來,那眉眼,那笑臉,簡直刺得他眼睛都疼!真是想不到,這個賤婢,整日裡擺出一副嬌怯怯的模樣——就像在茶山那回,彷彿他聲音大點就會把她嚇哭似的!
結果呢?她用這副小兔子般的模樣騙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跟著倭人逃走,他才想明白,當初那個藥童死在湖裡,許氏就在湖邊!那印鑒能被沈家得知,與這兩人脫不了幹系!就連皇帝,就連皇帝那裡,只怕也早就對他們袁家有了別的心思。
沈家來江浙,哪裡是皇帝忌憚他們,分明是皇帝叫他們來扳倒袁家的!而那個王禦醫,更是皇帝的人,去他們袁家就是為了打探內情的。可恨他竟然一直沒有想通,硬生生被人盜去了老底還茫然不知,最終落得請君入甕卻被請入甕的結果。
不過他最恨的卻是許氏。到如今他都時時想起,當初在湖邊許氏驚慌尖叫的模樣,還有她在宣城縣衙後門那唯唯喏喏的表情,每想起一次,他就覺得如芒在背。那女人在騙他!一個他根本不曾放在眼中的女人,竟讓他上了這麼一個大當!
他是絕不能放過許氏的!他就是要看看,等抓到這兩個人,他要當著沈雲殊的面把許氏佔了!他要看見她哭,不是裝出來的恐懼落淚,他要她真的痛不欲生,要她知道騙他會是個什麼後果!
他要沈雲殊親眼看著自己的女人被旁人強佔,要他後悔跟他們袁家作對!
袁勝玄陰沉著臉,一步步往茶樓外頭走了出去。這一走起路來就能看得出來,他一瘸一拐得厲害,腰也直不起來。這都是當時落下的傷——左腿斷了,肋骨也斷了一根,因不曾及時醫治,留下了病根。
現在,他的身手已經大打折扣,若想拿下沈雲殊,還得靠那些倭人。只是現在不行,觀潮之人如此多,只要沈雲殊略被驚動,往人群裡一鑽,憑他帶來的二百餘人,休想拿得住他。只能等,等到夜裡,等到遊人散去,等到沈雲殊一行人落單的時候……
袁勝玄垂下眼睛,一步步地往外走,倘若有人就在他身邊,或許能聽見他嘴裡正發出細微的咯咯聲,那是他緊緊咬住牙齒發出的微響……
不過袁勝玄並不知道,就在酒樓之中,車夫還坐在車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些話,可馬車車廂裡已經沒有人了。而酒樓側門,一個小夥計拉了一匹馬出去,穿過兩條街才翻身上馬,朝著杭州城的方向奔去。
這馬不是什麼神駿,跑得也不是很快,卻很穩當。馬背上的小夥計全身都繃得緊緊的,兩隻手卻穩穩當當地握著馬韁,既不松也不緊,彷彿可以一直這樣策馬賓士下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