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姨娘卻仍站著不動,道:“既這樣,夫人不如就隔著窗子跟少奶奶說說話兒。知晴不是在裡頭麼?叫她把少奶奶扶到外屋來,這門窗都關著呢,想來也不會吹了風。”
知雨原見香姨娘過來稍稍鬆了口氣,這會兒一顆心卻猛地往下一沉。香姨娘這法子挑不出半點毛病來,但問題是,少奶奶她不在啊!
沈夫人雖不願聽香姨娘的,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法子很折衷:“那就把你們少奶奶扶過來。我做婆母的,就站在這窗子外頭與她說話,總可以了吧?”
知雨臉色發白,緊緊咬著嘴唇,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就聽房裡有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許碧有氣無力的聲音就傳了出來:“這是怎麼了?夫人說有訊息,莫不是大少爺又負傷了?”
這一下院子裡全都靜了,簡直落針可聞,因為這明明白白就是許碧的聲音,再沒別個!
似乎是要證實似的,窗戶被推開一半,許碧裹著厚厚的鬥篷站在那裡,身邊就是知晴扶著,燈光下看起來臉色似乎有些病態的潮紅:“夫人?”
“啊——”沈夫人張口結舌。她不是個特別有急智的人,且一心只想著來拿許碧的錯兒,壓根沒想到許碧居然真在房裡,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就是,聽說前頭又打起來了……”
“夫人催著大少爺早去營裡,不就是因為前頭在剿匪嗎?”許碧一臉詫異,“父親一直在剿匪,難道夫人今日才知道沿海戰事頻頻嗎?”
沈夫人只覺得一張臉都有些火辣辣的了。倒不是為了許氏,而是因為她帶了這許多人氣勢洶洶地過來,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個呆瓜似的站在這裡,硬是拿不出個解釋來。
“夫人也是擔憂大少奶奶的身子——”香姨娘其實早就來了,單聽前頭沈夫人與知雨的話,她便猜到了是怎麼回事。知雨別看嘴上說得振振有詞,其實根本就是心虛,許碧方才一定不在房裡,至少,也是剛剛從外頭回來的。
香姨娘目注許碧身上裹的那件鬥篷,往前走了兩步:“瞧大少奶奶的臉色,倒是出汗了……”說什麼夜裡風涼,都三月了,杭州哪裡還涼呢?且許氏裹了這麼厚一件鬥篷,恨不得把整個人都包起來似的,臉上卻有些汗浸浸的,這是——鬥篷裡頭有什麼不想讓人看見的?
“姨娘可別過來。”許碧輕蹙著眉,示意知晴關上了窗戶,“過了病氣可了不得。我這正發汗呢,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夫人不如也回去歇著,明兒再說?”
沈夫人巴不得這一句,轉身就走,人都走到院門了,才聽許碧在屋裡慢悠悠地道:“先把紫電帶下去。”
紫電打從許碧出現就驚得呆了,方才已經下意識地轉身跟著沈夫人往院子外頭走,猛然聽見這一句才醒過神來,頓時臉色大變:“夫人——”
可沈夫人正窩火著呢。若不是紫電跑來說什麼許碧不在,她哪裡會這樣興師動眾過來,又臊眉搭眼回去?連理都不理,昂然就走了。倒是香姨娘眼看兩個婆子過來左右夾住了紫電,輕嘆一聲道:“到底也是伺候大少爺好幾年的人,我雖不知怎麼回事,可若是能恕了——”
紫電因為她的話而升起的那一點僥幸尚未活泛呢,就被許碧打斷了:“姨娘既不知是怎麼回事,就不要管她了。憑是伺候了幾年,也不能沒有規矩。這些奴婢就是仗著姨娘好心,有點兒資歷就想踩到主子頭上去了。”
香姨娘噎了一下,幾乎就想反駁回去,卻到底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柔順地低頭道:“大少奶奶說得是。是婢妾逾越了,竟忘了自己身份——”
許碧再次打斷了她:“我知道姨娘一片好心,只是規矩是規矩,情份是情份。我記得姨娘以前跟我說過的,當初替大少爺管著那牧場的時候,那個夏三,好像也是府裡的老僕了吧?”
夏三原是沈大將軍身邊的小廝,後來跟著上戰場瘸了腿,沈雲殊就把他安排在自己的牧場裡做個總管,其實不管多少事,就是給他一份銀錢養老罷了。
誰知夏三的兒子卻不爭氣,在外頭賭輸了欠債,夏三不敢與沈大將軍說,便從牧場裡挪用了銀錢給兒子還債。
那會兒香姨娘替沈雲殊管著産業,頗有幾個不服她是個女流,又是個婢妾的。香姨娘就拿夏三立了威,將他一家子都打發去莊子上種地了。
夏三這是跟著沈大將軍的人,一朝犯事兒都是這等下場,那些存著糊弄香姨娘心思的人頓時都收斂了起來,再也不敢動什麼小心思。
這事兒,還是香姨娘交賬冊的時候自己講給許碧聽的。那會兒她心思還單純些,只怕許碧性子懦弱撐不起來,才跟她講了這個,意思是叫她嚴厲些,別教人敗了沈雲殊的産業去。誰知這情形竟有如此變化,今兒竟是被許碧拿她自己辦過的事來堵了她的嘴,當下無話可說,只道:“是婢妾糊塗了……”
許碧也不想看她在自己面前這般做小伏低的樣子,揚聲叫芸草過來:“驚動姨娘這大晚上的還要跑一趟。你拿那明瓦燈點著,再叫個小丫頭與你一起送姨娘回去,仔細不要滑跌了。”
香姨娘連聲推辭,芸草卻早去提了盞玻璃燈籠來,與另一個小丫鬟左攙右扶,送她出去了。許碧站在窗戶後頭看著她走了,才對進屋來的知雨道:“明兒一早就開庫房,取兩盒燕窩給姨娘送過去,就說晚上驚動她了,送點燕窩給她補身,每日吃一碗,安神養陰,晚上也睡得踏實。”
知雨剛才一顆心已經快要跳出喉嚨來了,也不及聽許碧說什麼,脫口先道:“少奶奶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是你在前頭擋著夫人的時候,我從後頭窗子翻進來的。”許碧笑笑,解開了鬥篷。她只來得及拆了頭發,身上穿的衣裳還沒來得及換呢,鬥篷也只能遮住上半身,若是沈夫人闖進屋裡來,定然會看見她腳上那雙粘滿了泥土草屑的鞋子。
“可嚇死我了。”知晴一邊拿了幹淨衣裳和鞋襪過來,一邊拍著胸口道,“窗子響的時候我還當是夫人叫人從後窗闖進來呢,險些就叫出來。”
“幸好你沒叫。”知雨也慶幸道,“不然少不得又有人心裡嘀咕了。”說著便想起罪魁禍首,頓時惱火起來:“那紫電裝得老實,竟是能跑出去向夫人告密,若不是少奶奶及時回來——奴婢實在是疏忽了。”
“你們確實疏忽了。”不但讓紫電跑了出去,並且還讓她發現了破綻,這才是最要緊的,“這次若是我沒能回來,咱們三人該是什麼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