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就不克夫,全是這世道,男人死了就說女人剋夫,那女人死了怎麼不說男人克妻呢?”許碧嗤地一笑,“其實說這話的人自己也知道是假的,譬如說,明知道表妹剋夫,怎麼還有人敢納她為妾呢?只要她自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自然就懂了。”
“懂了是一回事,敢說出來是另外一回事,敢自己去外頭過日子就更是一回事了。”要不然,沈夫人怎麼就那麼有把握能說服她呢?只不過,誰也沒料到許碧能把連玉翹教得開了竅長了膽子,硬是把沈夫人給撂幹岸上了,在沈大將軍面前險些沒下來臺。
許碧仰頭沖他笑了一下:“你太小看錶妹了。是有些女子怯弱,對這世道只能低頭,可不管什麼時候,也總會有些女子是不肯低頭的。”
“就像你嗎?”沈雲殊眼睛裡浮起一點難以琢磨的笑意,走到桌邊,拉開一張椅子自己坐下了,“這世道不讓你妒嫉,你偏要嫉妒?”
知雨一聽見妒嫉二字就覺得頭皮發麻,很想開口替自家姑娘辯解一下,卻被許碧搖手止住了,微微一笑道:“是。若你是我夫君,是我心中所愛之人,我當然會妒嫉。雖然妒嫉未必是出於愛慕,但不妒,卻必定是無愛。有些人自以為家中妻子既對自己情根深種,又賢惠大度高興看見他們納妾,這樣的人不過都是些糊塗蟲罷了。他們的妻室,若不是裝的深情,就是裝的賢惠,更有些人只是暗中咽淚,只是做丈夫的假裝沒看見罷了。”
沈雲殊眨了幾下眼睛,輕咳了一聲:“你這話,可不能讓別人聽見。”否則,就算是沈大將軍大概也會不悅,沈夫人更不用說了,還不逮著機會可勁兒折騰呢。
“我又不傻。”許碧輕輕一嗤,“這些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出了這屋子,我還不認了呢。”
沈雲殊瞥了一眼在旁邊急得直搓手的知雨,笑了一下:“這兒還有個呢。”
知雨脫口而出:“奴婢什麼都沒聽到!”她才不會跑出去說自己姑娘壞話呢。
“這可不一定。”沈雲殊斜眼看看她,“你還是出去吧,免得聽到不該聽的。”
“姑娘——”知雨看著許碧,不知該不該出去,總覺得很不放心。
“不是改叫少奶奶了嗎?這才幾天,又叫錯了?”沈雲殊重重地咳嗽一聲,“少爺叫你出去呢。這還在府裡,少爺就支使不動你了?”
許碧點點頭,知雨便麻利地退了出去,還把門掩上了,可是也不走遠,只站在門邊上。
沈雲殊聽聲音就知道她沒走遠,悻悻地道:“這都是反了呢,堂堂大少爺,居然支使不動一個丫頭了。”
許碧知道他也不是真生氣,只是借機把知雨支開而已,便把手裡的衣服放下,坐直了:“大少爺有什麼話就說吧。”
沈雲殊舔了舔嘴唇,又咳了一聲,抓了抓耳朵,含含糊糊地道:“那個,我跟父親說了,不能納表妹……”
“你剛才說了,表妹不願為妾。”許碧發現沈雲殊耳朵居然有點發紅,自己心裡也不由得呯呯跳了起來,臉上卻還維持著平靜。
“就算表妹願意也不行……”沈雲殊在喉嚨裡嘟噥了一句,又重重咳了一聲,複又抓抓耳朵撓撓頭,才道,“你昨日說的話有些道理,我已經與父親說了,保證長命百歲地活著……”
許碧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這個長命百歲意味著什麼,一時都有點不敢相信了:“你是說——”
沈雲殊的耳朵居然整個都紅了,板著臉道:“雲婷因是庶出,自小日子就過得艱難些。我也不想日後自己的子女如此,若有嫡出之子,自然無庸納妾。”
許碧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直看得沈雲殊連耳根都紅了,方道:“你是說,你日後不會納妾?”
沈雲殊彷彿破罐子破摔似地道:“不納妾,不收通房,什麼也不要,這樣,你總肯留下來了吧?”
許碧默然幾秒鐘,突然站起來就撲了過去。沈雲殊嚇了一跳,急忙伸出兩臂接住她,把人抱坐在自己腿上,訓斥道:“這樣毛糙成何體統,若是摔著怎麼辦?”
許碧笑得像朵盛開的花:“你當真答應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有反悔之理。”沈雲殊幹咳一聲,擺出丈夫派頭,“只是你昨日說的話卻是大大不妥,若是被人聽見,你還要不要名聲了?”
“我也就對你說而已。”許碧小小地翻了個白眼,“你當隨便什麼人,我都會跟他說的嗎?”
“你總是有道理。”沈雲殊板著個臉,“豈有跟夫君這樣得義正辭嚴,卻被許碧在他耳朵上捏了捏,聲音便低了下去。
門外的知雨一直豎著耳朵聽著裡頭的動靜,只喜得一顆心也是呯呯亂跳,幾乎要沖出喉嚨口來。忽然聽著裡頭聲音小了,不由得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就把耳朵貼到了門上,及至聽見一些纏纏綿綿的動靜,猛然反應過來,一張臉就一層層紅了上來,連忙站直身子,還特意離著門邊遠了幾步,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