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向父親領罰……”司秀文敏銳地察覺到司敬文的態度有所改變,心裡頓時更虛了。
“那也該等父親得閑時再來。”司敬文沉著臉擺擺手,“趕緊回去罷。這是驛站,不是咱們家裡。”司家有規矩,便是司秀文在前院書房裡,也不會輕易被人撞見。可這裡是驛站,欽差雖指定是司儼,卻也不可能讓他一個光桿前來,自然還有隨行之人,都在此地出入,說不定幾時就遇見了。
司敬文這會兒有點後悔了。司夫人原是不想帶司秀文來的,是他想到司秀文一片孝心要來服侍父親,就點了頭。可這會兒看來,便是司秀文沒有今日嘴快說錯了話,也不該叫她來這裡。女孩兒到底是女孩兒,若是被外男沖撞了,對她的名聲不好。
“快回去!”司敬文聽著父親房裡有動靜,似乎裡頭的人要出來,無暇多說,像趕小雞一般揮手,“以後不要隨便來這裡。快走快走!別叫人看見。”
司秀文從來沒有看過司敬文如此疾顏厲色,怔了一怔才小聲應了聲是,扶著丫鬟轉身就走,才一走到司敬文看不到的地方,眼淚就忍不住湧了出來。
她的丫鬟小紅還沒見過自家姑娘這樣流淚呢,忍不住慌了手腳,也顧不得看究竟走到了哪裡,只忙著掏帕子要給司秀文擦淚:“姑娘,姑娘,二少爺不過是怕姑娘被人看見罷了……”
今日她也跟著去了靈隱寺,只是還有些懵懂,只隱約知道姑娘說錯了什麼話,卻不知曉究竟錯在何處,能惹得二少爺這般發怒,只得拿好話來安慰司秀文。
司秀文捂著臉只管疾走,直到自己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來:“是我錯了,可,可我是無心的,方才也只是想要去向父親請罪……”
在寺中之時,二哥雖然想要教訓自己,卻並沒有如此嚴厲。不,不止是嚴厲,簡直是有些嫌棄一樣要趕她走了。前後不過這一會兒時間,二哥怎麼會轉變如此之大呢?方才,方才二哥也不過就是在母親房裡呆了一會兒而已啊……
難道是母親說了什麼嗎?是了,母親一向不喜歡她跟兩位兄長相處太多,早幾年就說過她不必再去前院書房與兄長們一起讀書。那時她以為母親是怕她耽誤兩位兄長科考,但如今看來,也許只不過是不喜她與兄長們太過親近罷了。
司秀文雙手掩面,根本不辨方向,才拐過一處牆角,就跟人撞了個滿懷。幸而那人及時伸手輕輕扶住她的肩頭,待她站穩又連忙放開:“抱歉,是在下不曾看路——司姑娘?”
“袁二少爺?”小紅一眼就認了出來,“二少爺怎麼在這裡?”
“我來看望司伯父——”袁勝玄目光關切地投在司秀文身上,“司姑娘這是怎麼了?”
小紅這才發現走的方向不對,連忙把帕子塞給司秀文,將自家姑娘擋在身後,勉強笑道:“姑娘身子有些不適……”
這藉口爛極了。袁勝玄眉頭就微微皺了皺:“是誰讓司姑娘受委屈了?”
司秀文拿著帕子,躲在小紅身後匆匆拭了拭臉,低頭道:“並沒有。只是昨夜不曾睡好,今日有些頭痛……”
她這麼說,袁勝玄就不再追問了,柔聲道:“司姑娘是擔憂伯父的病吧?不必擔心,王禦醫已說了,伯父不過就是水土不服有些腹瀉,如今眼見著一日比一日輕,再有幾天就可痊癒了,斷然不會有事的。司姑娘盡管放心。”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了頓,臉上帶出一抹羞澀:“我,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伯父有事的……”
其實他今日過來,是為了來探司儼的口風。王禦醫那個笨蛋,不知從哪個下人處聽到了一點沈家“殺良冒功”的訊息,居然就跑去司儼面前通風報信,還洋洋自得地回來向他表功。殊不知他們現在還沒有把七星礁上的事打掃幹淨呢!
他的計劃,原是先把七星礁上的血戰痕跡悄悄清掃些,再將島上的房舍燒去,使人無法從島上的痕跡分辨出究竟有多少人,這才能把殺良冒功的話傳播出去。到時候謠言已成,司儼再去檢視時只能按歷年當地官府上報的公文來核對,沈家也就辯無可辯了。
奈何王禦醫這個蠢貨,竟然為了在他們袁家這裡賣好,自己先跑去與司儼說了。他也是才知道,司儼動作快得很,一聽到這訊息,立刻就派了隨行的人往七星礁去了。
雖說欽差就只他一個,可隨行諸人卻不少,而且裡頭有些是皇上從宮裡撥出來的侍衛,行動起來迅捷隱蔽,等他們接到訊息的時候,這些人居然已經僱了漁民出海往七星礁去了。
若是袁勝玄在營中,他會立刻派人將這一行人全部殺掉,然後推到海匪身上。如此一來死無對證,二來還能反駁沈雲殊“盡殲杜氏匪幫”的戰績,縱然司儼會起疑,可他沒有證據,又能怎樣呢?
只可惜,為了應付司儼,他得留在杭州城裡,而父親和大哥,卻未能下這個決心,以至於司儼派去七星礁的人手,已然有人回來報信了。
既然如此,滅口已經沒有了意義,看來這個殺良冒功的計劃多半是不成了。袁勝玄心裡恨恨,卻又不能埋怨父親和兄長,只得往驛站這邊來,以探望司儼的病情為藉口,想著再打探一下訊息。
說起來他運氣還算是很不錯,還沒到司儼的住處,倒先撞上了司秀文——跟著司家人的探子已經把上午司沈兩家在靈隱寺的沖突報上來了,只可惜那探子離得遠,不知怎麼最後就是司家落了下風。
不過這時候他當然是要裝做並不知情了,因此只管微微低著頭,彷彿有點侷促不安地道:“司姑娘別擔心,都有我呢。”說罷,又抬起眼睛,大膽地看了司秀文一眼。
這一眼看得司秀文心裡猛地一緊,彷彿忽然鑽進去一隻小兔子似的,蹦個不停。她不得不把目光避開,細聲道:“多謝袁少爺了。”
袁勝玄頓時就笑了起來,一臉高興的模樣:“姑娘這麼說,我就慚愧了。”
他笑得一臉陽光,就好像這八月初的天氣,晴朗得晃眼。司秀文悄悄抬眼看他,只覺得方才的滿腹委屈似乎都隨著他的笑容飛走了,令她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