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碧聽得不由自主撇了撇嘴:“袁家可真是打的如意算盤。不過,司秀文這教養——嘖嘖,還說是當做兒子一樣教養出來的,可見司家的兒子們眼界也就是那樣了。”
沈雲殊知道她還因為司秀文提到他□□母婢的傳言而記恨,心裡又是舒坦又是好笑,道:“司家兩個兒子倒都是有才學的,心志也還不錯,只是被父親的盛名遮蔽了雙目,眼中沒有天下,只有父親了。”
許碧懂。這就是崇拜太過了,變成了盲從。只要是父親說的就是對的,父親要參的人就是壞的,至於真相如何,他們大概就沒想過自己去驗證一下。這也不知該說是司禦史做人太成功,還是他教育得太失敗。
“總之,咱們就等著看好戲吧。”沈雲殊打個哈欠,跟沒骨頭似的在馬車裡歪了下來,“皇上吩咐的事這也辦成了,過幾天咱們就起程回杭州。憋了這些日子,我這渾身的骨頭都要僵了,總算能回營裡頭去伸展伸展。”
“你要回營裡去?”許碧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這才想起來之前沈雲殊一直算是在“養傷”,這會兒傷好了自然要回軍營。不過大營紮在寧波,駐軍還有在沿海的,沈雲殊這一去,不知道多久能回家一次呢。
“是啊。”沈雲殊眯著眼睛賊笑,“少奶奶可別捨不得。”
許碧氣得抬手就在他腿上打了一下:“誰捨不得了!這都在家裡養了幾個月了,早該去營裡了。”
沈雲殊嘿嘿一笑:“好好好,是我捨不得,行了吧?”
許碧臉上又有點發熱,只好轉開話題:“海老鯊幫被端了,下頭做什麼?”
“當然是挨窩兒端了。”沈雲殊說起正事也還歪著,只是一雙眼睛亮了起來,“海鷹知道的東西不少,現在動不了袁家,先把海上肅清也好。依著袁家的作法,端了海老鯊那一夥,過一陣子就要再扶持一家,海鷹哪肯看著那些人坐享其成?有他指點,先把下邊幾個成點氣候的都端了,到時候袁家就是想扶持,也找不到個能扶起來的。”
他人沒個坐相,說出來的話卻是意氣風發,頗有點“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意思。聽得許碧也有些激動,不過一冷靜下來就忍不住問:“那就是——你和大將軍要上戰場了吧?”
想也知道啊,袁家肯定是不願意的,那這仗可不就要沈家人來打了嗎?這連剿幾處海匪老巢當然是大大的功勞,可是這功勞卻也是要拿血汗乃至性命去拼的。
“在西北也是年年徵戰。”沈雲殊這才發覺自己剛才可能說得太高興了,連忙把口氣放緩,“這都是慣常的事。”到底是個女兒家,怕是要嚇著她了。
許碧倒不是被嚇到,而是擔心:“可這裡跟西北不一樣……”不說馬戰水戰的區別,就是人手都不一樣啊。之前沈雲殊雖然是裝著受傷,可那也是因為他警覺性高、身手好,還要再加上一點運氣,否則就真要躺在床上了。
不管什麼事,最怕的就是出內奸、有人拖後腿。倘若是在西北,沈雲殊說去打幾群山匪,那她真不必這麼擔心。但這可是在江浙,在袁家的地盤上拆袁家的臺,你說這仗好不好打?
沈雲殊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小聲道:“別擔心,我和父親來江浙這一年,也不是吃白飯的。我那一次‘受傷’,身邊這些人的底細也就都摸得差不多了。江浙這一帶,袁翦雖說一手遮天,可說句大不敬的話,就是皇上,也不能讓天下人都歸心呢,更何況他了。”
江浙這一帶的守軍,大多都是本地人。袁翦既然要養寇自重,那自然時不時的就要給海匪一些甜頭。這些甜頭是什麼?還不都是當地百姓商賈的血汗乃至性命?這些軍士既是本地人,你怎麼知道被海匪劫掠過的商船裡沒有他們家的貨物,被海匪殺害的百姓不是他們家的親人?
縱然袁翦是上官,下頭的人也不是一群木偶,真能讓他如臂使指的。沈家人要做別的,他們未必肯跟隨,但要說打海匪,他們一定會出力的。
“而且——”沈雲殊把聲音放得更輕了,“江浙這邊的人用不得,還有別的地方可借力呢。”
別的地方?許碧疑惑地想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一個答案:“福建?”那六個劫持了蘇阮的倭人,可不就是從福建摸進來的!怪道從那之後沈雲殊再沒提過這事兒,原來是暗地裡已經把這一條用上了。
沈雲殊微微往後一仰,仔細地看了許碧一眼。其實剛才他說了那句話便微微有些後悔——這種事兒原不該跟後宅女眷說的,一則是怕嚇著她們,二則也是怕女眷們不知輕重,有時候說漏了些什麼。
不過他只是這麼提了一句,許碧就能想到福建,委實是讓他有些驚訝於她的敏銳。到底這個女孩兒,許家究竟是怎麼養出來的?
許碧看他眼神深沉,頓時理解歪了,連忙做了個在嘴上拉拉鏈的動作:“我知道了,慎言。”卻見沈雲殊微微皺眉,也學著她做了個動作:“這是何意?”在嘴上抹一下,就是慎言?
“呃……”許碧大汗,這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而已,卻忘記了這個時代根本沒有拉鏈這種東西,“我是說,就像用泥抹牆縫一樣……”
“你見過抹牆縫?”沈雲殊更疑惑了,“一般翻修宅子,都會把女孩兒們隔開,畢竟這些工匠都是外男,又是粗人,哪能讓家裡姑娘們見著呢?”
許碧暗叫不好,支吾道:“在鄉下的時候見過……”這越說漏洞越大了,趕緊轉移話題,“這麼說袁勝玄該頭痛了,真可惜不能看見他無計可施的模樣啊……”
袁勝玄確實是頭痛。他跟著司敬文去了司家,原是想勸勸司儼的,卻不想司儼整個兒是個油鹽不進,他絞盡腦汁繞著彎地勸,說得口幹舌燥,最後換來的還是司儼一句話:“清者自清,何懼之有?”
這簡直是塊臭石頭!
袁勝玄只覺得碰了滿頭包,看著司儼下巴上那跟主人一樣似乎總是別扭著的三綹清須,簡直恨不得給它拔下來!都說驢脾氣倔,可順著毛摸總還能哄好的,這司儼卻是頭根本不長毛的驢,不管你怎麼摸都不成!
然而在司儼面前,他卻半點不敢露出不滿的意思來。因為剛才他才隱晦地說了一句若司儼去了,只怕會有人在背後議論袁家,司儼便先露出了不悅之色,反而把他教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