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會兒聽見抬出什麼大將軍的名號來,她再仔細一瞧,才發現那少奶□□上雖戴的是銀簪子,身上的衣裳卻是上好料子,雖然素面無織花,顏色卻極潤澤。尤其腰上掛著一塊玉禁步,用的是上好白玉,雕出彎月裡一隻搗藥玉兔,玉色潤澤如羊脂,寶光瑩瑩。
洗月暗恨自己方才怎麼沒仔細看看。可這會兒人都已經得罪了,再後悔也晚了。她不由得沒了主意,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那管事寶山。
寶山也傻了眼,心裡大罵洗月眼瞎,也不看清楚了就喊起來,如今倒成了他們沒法下臺。不過他到底是在外頭跑慣的,比洗月“能屈能伸”些,當即幹咳一聲,堆起笑臉道:“這,這真是誤會了……”
知晴忿然道:“什麼誤會,分明是你們——”
許碧卻不想再糾纏下去了,擺手止住知晴:“既然是誤會,咱們走罷。”沈家這會兒正在風口浪尖上,即使暗地裡有皇帝支援,也殊為不易,無謂為了爭一口閑氣,再得罪上佑王府。畢竟那是皇帝的親兄長,真鬧出什麼來,皇帝也為難。
知晴如今總算是有了長進,雖然還是悻悻的,但見許碧無意爭執,也把到了嘴邊的話又硬吞了回去,只狠狠拿眼刀子剜了洗月一下,才搶過去要扶許碧。
誰知就在雙方都要偃旗息鼓的時候,卻偏偏又有人在喊了:“什麼人在那邊?”這回傳過來的動靜可比剛才更大,一聽就來了不少人。
許碧不由得長嘆了一聲,暗想今日出門沒看黃歷,這莫名其妙的麻煩惹上身還甩不脫了——聽那邊的動靜,只怕就是小郡主遊湖回來了。
但這會兒可不能像剛才似的一走了之,許碧只得吩咐九煉:“去說一聲兒,就說咱們不知道小郡主在此,只是有些不適進來歇歇腳,這會兒就離開。打擾了郡主,還請海涵。”
她一邊說,一邊瞥了洗月一眼。這丫鬟要是個聰明的,就在郡主跟前幫著把事兒抹平,大家各走各路的好。
洗月能在小郡主身邊做大丫鬟,自然不是個笨蛋。剛才一時心慌,又以為許碧等人只是普通百姓,才錯做了決定。這會兒聽許碧的話,分明也是不欲鬧出什麼事的,不由得心中暗喜,連忙搶著過去向小郡主道:“是鎮邊大將軍沈家的女眷,中了暑氣,往這園子裡來討口茶喝的。聽說郡主在這裡,正緊著要退出去呢。”
小郡主今日玩得盡興,心情正好,聞言便擺擺手道:“既是中了暑氣,就叫她們坐著罷,橫豎我們也要回去了。”這園子她也來過,如今沒了牡丹花,也不過就是個普通園子罷了,還不如佑王府的花園。既然已經在湖上宴飲過了,這園子她也不想多呆。
洗月心中一鬆,正要轉回去打發了許碧等人,忽聽旁邊一個少女問道:“鎮邊大將軍沈家?不就是近來拿著倭寇之事大肆宣揚,要向皇上請功的那個沈家嗎?”
小郡主卻對朝堂之事並不關心。整個佑王府裡就沒幾個人會談論朝堂之事,小郡主自然更不會去打聽了,當下有些疑惑地反問:“倭寇?”
洗月認得這是小郡主要好的手帕交之一,右僉都禦史家的姑娘司秀文。
司秀文之父司儼是朝中有名的“強項禦史”。先帝在位時,他曾彈劾端王的舅父,一月之內連上六次奏章。端王私下使人去說情甚至威脅,統統無用,甚至連端王都被他以妨礙朝廷公務為由彈劾了一次。
當時端王軍功正著,又得先帝喜愛,舅父卻被彈劾得被罷了官,自覺臉面上過不去,便在節慶宮宴之上借酒蓋臉,要難為司儼。誰知司儼便是正面對上了親王,都不曾說半句軟話,先帝也只能笑著說他能與當年的強項令相比,將鬧僵的場面輕輕抹了過去。自此司儼就多了一個“強項禦史”的綽號。
佑王自己為了不招皇帝的忌憚,恨不得關起門來過日子,可是卻不想把女兒也拘在府裡。那些手握實權的大臣家裡的姑娘結交起來還要忌諱著些,似司儼這樣的清流倒是全不必顧忌的。
且司秀文也是家中獨女,自幼與兄弟們一同教養,琴棋書畫都來得,只因為是庶出的,在外頭便有些被別家嫡女排斥。小郡主自覺自己也不遜那些世家的嫡出姑娘,在這一點上便與司秀文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反而對那些唯唯喏喏的庶出女孩兒有些看不上眼。
佑王雖是天潢貴胄,卻是個富貴閑人,司家與他來往也不算阿諛,亦不必有結黨之憂,故而也不禁著女兒。一來二去的,兩人倒成了閨中密友,小郡主有什麼邀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司秀文。這次生辰,自然也不例外。
此時洗月自也不敢怠慢,忙陪笑道:“司姑娘說的正是,就是那個沈家。”
司秀文便輕笑了一聲,向小郡主道:“可真是巧了,我正想著不知沈家人是個什麼模樣,今日竟就碰上了呢。郡主可能叫那位沈少奶奶過來見見?”
小郡主不明所以,道:“這有什麼不能的。洗月去請便是。只是這沈家究竟是什麼人,難道是極有名氣不成?”
司秀文眼見許碧已經跟著洗月走過來,便笑道:“郡主在府裡怕是不知,這沈家甚是可笑。自到了江浙便寸功未立,眼看著臉面上過不去,便將倭人的癬疥之疾百般誇大,無非是要爭軍功罷了。如今這名聲,已經傳得滿京城都知曉了呢。”
許碧這會兒已經走到不遠之處,司秀文的聲音又不曾放低,一字字都被她聽了個清清楚楚,頓時就惱火起來,揚聲道:“這位姑娘見識著實不凡,想必是去過江浙,見識過倭人劫掠的了?”
司秀文輕嗤道:“我雖不曾去過江浙,但也聽說過東瀛之事。那東瀛扶桑不過一小小海島,離我盛朝又遠,能有多少兵力?豈不就如癬疥一般。倒是有些人,肆意誇大,也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許碧報之以嗤笑:“這位姑娘幸好是站在京城之中說這些風涼話,若是將這話說給那些被倭寇劫掠殘害的百姓聽,說給那些與倭寇死鬥致傷致殘乃至於犧牲身亡的將士們聽,只怕是要挨耳刮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