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玉液池頗大,池中只有一條九曲橋,連著池心的亭子。其餘地方,都是大片的荷花,並無處落腳之處。那蝴蝶飛入花叢之中,無論如何是夠不著的。
敬郡王卻不管,見小內侍跪著不動,更用力踢他。他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身子又不是特別健壯,一時沒站穩,竟自己跌倒了,順著有些傾斜的草坡滾了幾圈,嗚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會兒後頭忙忙地跑過來一群宮女和嬤嬤,其中一個連忙上前扶起敬郡王,指著那小內侍就喝道:“你們怎麼伺候郡王爺的?”
敬郡王哭聲就越發大了起來,指了那小內侍道:“他放跑了我的蝴蝶!叫他下池裡去捉!”
那嬤嬤便道:“沒聽見郡王爺的話麼?還不去捉?”
小內侍嚇得也要哭了出來:“奴婢不會游水……”他年紀也不過就十一二歲,個子不高。那玉液池池邊也就罷了,池中水卻是甚深的,他若下去必定沒頂。
敬郡王卻不管他,跺著腳道:“就叫他去捉!”
那嬤嬤便板起臉來,逼著小內侍下去。
皇帝遠遠地看著,深深嘆了口氣,對沈雲殊道:“你出宮去吧,朕去看看這場官司。”
沈雲殊是悄悄入宮來的,就是藉著甄選秀女的機會與皇帝回幾句話,這時便悄悄又從來路潛回去了。皇帝便舉步上了九曲橋,走到玉液池對面去。
這會兒那小內侍已經被推到了水邊,邊哭邊磕頭,皇帝看鬧得不像,重重咳了一聲,一眾宮人才發現他,連忙跪下行禮。
敬郡王就一頭撞進皇帝懷裡,哭道:“皇叔,我要蝴蝶!”
皇帝摸了摸他腦袋,吩咐身邊的大太監平安道:“叫人找幾個身手靈活的,去給郡王捉蝴蝶,撿那顏色鮮豔好看的,多捉幾只。”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小內侍,“這等笨手笨腳的,怎能伺候郡王,還不換了。”
敬郡王聽見皇帝讓人多捉幾只好看的蝴蝶,也就忘記了剛才飛走的蝴蝶。那小內侍被平安叫人拖了下去,扔到冷清些的宮室裡灑掃去了,敬郡王也不曾在意。
皇帝不由得掃了一眼那些宮人。敬郡王被太後寵壞了,但到底是個孩子,本來哄一鬨,再捉幾只蝴蝶來便可息事寧人,這些宮人卻只一味地縱容。如此一來,倒是能討得太後歡心,可又會把敬郡王養成什麼樣子?
但這些宮人都是太後安排的,尤其是那兩個嬤嬤,全是太後心腹之人,皇帝也不能隨意處置。他想了一想,還是拉了敬郡王的手道:“今日的功課可做完了?”敬郡王五歲開蒙,如今讀了兩年書,進來教他的都是翰林院裡挑出來的飽學之士,與當初他的父親是一樣的。
皇帝想到已故的兄長,心裡忽然緊了一下。太子當初在東宮開講筵,是因為他是太子,按規制自然如此。可敬郡王只是個郡王,即使不開府,養在太後宮中,也不該有這等規制。
敬郡王卻扭了一下,有些含糊地道:“做了……”
皇帝小時候也有淘氣不想做功課的時候,聽了他的話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將他抱了起來道:“皇叔送你回壽安宮讀書。那蝴蝶叫他們逮著了就給你送去,做完了功課再看。”
敬郡王不大開心,但哼唧了兩聲也沒敢說不去。皇帝抱著他上了禦輦,一路送到壽安宮,打發了他去寫功課,方坐下來與太後說話。
太後在花園裡看了一下午的秀女,也有些疲倦,剛剛歪著歇了會兒,見皇帝進來,就叫身邊的宮女:“把井裡湃著的西瓜拿出來切兩盤,皇帝一盤,珏兒那裡送一盤。”又笑問皇帝,“怎麼倒把他送回來了?莫不成他跑到你書房去了?”
皇帝便笑了笑,有一點不好意思地道:“並不是。兒子今日看了幾份奏摺有些氣悶,隨意走了走,在玉液池邊上看見珏兒撲蝴蝶,得知他功課尚未做完,就把他送回來了。”
太後便意味深長地笑:“原來還在玉液池呢。”
皇帝便把頭一低,彷彿想岔開話題似地提到了敬郡王踢打小內侍的事兒:“珏兒是皇家貴胄,這般暴躁不免有失體統。做奴婢的本該勸導著些,卻一味只知縱容……若是將來傳出個刻薄暴虐的名聲,豈不是害了珏兒?”
太後臉色就微微沉了下來,淡淡地道:“皇帝說得不錯。不知勸諫主子的奴才,要來何用!”轉頭就吩咐宮女,“今日跟著郡王的那幾個,都叫他們到偏殿去跪著,我要問話。”
皇帝見狀便起身:“兒子還有些奏摺要看,就先告退了。”
太後便又笑了笑:“這奏摺總是批不完的,也不要熬壞了身子。也罷,皇後還要管著宮務,顧不上你,等過幾日這宮裡人多了,就有伺候的人了,我也好放心……”
她看著皇帝走了出去,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沉聲道:“今日是誰跟著郡王?”
貼身宮女善清忙回道:“是鐘嬤嬤。”
“糊塗東西!”太後冷冷地道,“叫她伺候郡王,卻伺候出刻薄暴虐來了,要她還有什麼用!”
善清低聲道:“皇上也只是擔憂郡王將來……這會兒郡王還小呢。”
太後冷笑道:“三歲看老。珏兒如今七歲了,若是傳出不仁的名聲,將來如何是好?這等名聲一旦傳了出去,要如何才能挽回?”
善清答不出來。自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名聲壞起來容易,再想挽回可就難了。
“那個小內侍呢?”
善清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太後問的是誰:“奴婢聽說是被皇上打發去掃那些沒人住的宮舍了,說要另換了機靈的來伺候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