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瑤的眼睛卻盯在另一個人身上。那便是她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婿!母親自沈家那姓林的婆子口中打聽來的,乃是個只愛舞刀弄槍的粗人,又身受重傷性命垂危。可如今看來,卻分明是個英氣勃勃的男子,雖說膚色有些黑,五官卻甚為英俊。
許碧竟是嫁了這般一個夫君,可這個男子,原本是她的……
許瑤微有些恍然,但隨即清醒了過來。便是再年輕英俊又如何?沈家得罪了太後的母家,又被皇上忌憚,遲早是要落魄的。而她,若是能入宮,便是得了天下最最尊貴的夫婿,區區一個沈雲殊又算得什麼呢?
雖然這般安慰著自己,但踏入廳中,許瑤的目光還是忍不住要去看沈雲殊。許珠卻只管打量許碧,心裡暗暗後悔沒有穿上最好的衣裳,戴上自己最貴重的首飾。倒是今日特地未去學裡的許瑾,正正經經給許碧和沈雲殊行了個禮。
算起來許碧這還是頭一回“見到”這個弟弟。她啟程前往杭州那天許瑾去學裡念書了,根本沒見著人。
在許二姑娘的記憶裡,許瑾是個極好的弟弟,每次見了她都會客客氣氣叫一聲“二姐姐”,有時在外頭得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也會送她一份。雖然不過是小麵人草蟈蟈什麼的,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因著這個,許碧給許瑾準備的禮物倒還是蠻上心的,除了筆墨之外,還給他準備了一塊小巧些的硯臺——許瑾這幾年就要下場考童生,這塊硯臺小巧,半大孩子正好使用。
其實這一群人說是一家子,許碧對他們卻是半點感情都沒有,自然也沒有多少話可說,與其說是送禮,倒不如說是為了避免沒話說尷尬。
她給許夫人和兩個女兒的都是幾匹料子和杭繡的扇子、屏風或雲肩等物,給許良圃的則是文房四寶和茶葉。搬上來倒也是琳琅滿目,瞧著很像樣子。
許良圃恰是今日休沐。昨日全貴回來報了信,他就一晚上都不曾睡好。這些年仕途不順,把他當年的豪氣雄心都磨沒了,倒弄了個事事都首鼠兩端。一時想著還是該不見的好,一時又想著拒之門外並不合道理,若是被朝中清流們得知,只怕名聲又不好。
如此輾轉一夜也沒拿定個主意,直到人登了門,也就只能來見了。
老實說,方才一見之下,他險些沒認出許碧來。那一瞬間他不由得想起了早已故去的楊氏,心中不由得五味雜陳——十幾年了,楊氏在他記憶中已然淡去,就連她留下的女兒彷彿也只是個淡淡的影子,今日一見,倒彷彿是見了個陌生人一般。
再看看這些禮物,女兒還記得他愛喝龍井春茶,他卻不知絲毫不知女兒愛些什麼,不由得有些慚愧起來。不過沒等他抒發一下難得泛起的父愛,許碧已經含笑道:“自離了家裡,倒時常想念翠廬居,這會兒父親若是無事,我想回去瞧瞧。”
這說是去翠廬居,其實就是去看路姨娘。許夫人臉色微沉,正想開口,沈雲殊已隨著起身笑道:“我也想看看你從前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他口中與許碧說話,眼睛卻看著許良圃。許良圃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只得道:“去瞧瞧也好。別耽擱得太久,中午總要在家裡用飯。雖說只你們小夫妻在京裡,也不好回去太晚了,這是禮數。”
沈雲殊無可不可地笑了一下:“多謝岳父大人。”
兩人並肩出去了,許夫人的臉就黑了下來,冷笑道:“瞧瞧,如今可氣派了,連我都不放在眼睛裡。”
許良圃心裡還想著早逝的楊姨娘,略覺有些愧疚,沒精打采地道:“回門總是禮,人都來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許夫人空著肚子窩了一包氣跑回來,此刻一聽許良圃的話,頓時惱了:“老爺這會兒倒說這話了。是誰之前說沈家得罪了太後,怕影響了瑤兒參選,也不想讓他們回門的?”
許良圃被當著兒女們的面戳穿,不由得有些下不來臺,又沒得可駁許夫人,拉了臉道:“這些話也好當著孩子們的面說的?”轉頭對許瑾道,“雖說今日不去學裡,也不能斷了功課,回書房去先寫幾篇字,晚些我要考你的書。”說罷甩袖子走了。
他這麼一提,許夫人的火氣又轉到了許瑾頭上,沉了臉道:“誰叫你今日不去學裡的?”
許瑾連忙起身,小心地道:“到底是二姐姐回門……她出門時我未曾相送,如今遠嫁江浙,偶爾回來一次,總要見一見的……”
許夫人素知自己這個兒子讀書讀得有些愚了,總是將一家子骨肉的話放在心裡,雖與許碧並不很親近,卻也總記著這個是他姐姐。這還幸得他並不知道姊妹易嫁的事兒,否則只怕心裡還有愧疚,更不知要做些什麼了。
待要責備,話卻也說不出口,總不能說聖賢書都是狗屁,姨娘所出的根本不該視作骨肉罷。這樣話自己心裡想想就罷,要說出來那是萬萬不行。只能怪自己生了這麼個沒心眼兒的,不曉得一母所出才是真骨肉。竟真看不出她根本不想讓許碧回門,居然還特地往學裡請了假,在家裡等著見這個庶姐!
且她也只生得這一個兒子,又哪裡真的捨得斥責,只得道:“那也不能耽擱了讀書。眼看你就十四了,明年就要應童試,縣考是二月,瞧著好像遠得很,其實眨眼就到了,萬不可懈怠……”
她絮絮地數說了一會兒,還是許瑤打了個圓場道:“弟弟一向用功,母親不必擔心。母親一路上趕回來,還未曾用早飯,不如叫廚房上些點心先墊一墊。”才讓許瑾得了機會退出去。
許夫人便嘆了口氣:“這孩子,也是老實得過頭了。”就這個性子,日後便是做了官,怕是也艱難。
許瑤勸道:“弟弟讀聖賢書,守禮也是應當的。”她心裡明白,許夫人自己能責備許瑾,卻是不容別人說許瑾不是的,便是親女兒也不成。
許珠卻沒姐姐這麼明白,撇了撇嘴道:“我看他是讀書讀傻了,親疏遠近也分不清。這般呆頭呆腦的,也不知能不能進學。”說著又忍不住伸手翻一翻自己眼前那些東西,帶著幾分妒意道:“她如今倒大方了……也不知給翠廬居送些什麼。”
她的丫鬟知翠忙小聲笑答道:“奴婢瞧著,二姑奶奶還叫人往廚房送了些鮑魚幹貝之類,那車上剩下的也就沒什麼好東西了。除了兩匹素面綢,就是些本色布,顏色都不曾染,便是多也不值幾個錢。另有幾包茶葉,也只是拿油紙包了包,怕不是哪裡弄來的次等貨罷……”
知翠尚未說完,許夫人已經寒了臉。許瑤知曉這是許珠說許瑾不能進學惹來的火氣,連忙先訓斥許珠道:“這些東西你打聽什麼,沒得叫人覺得你小家子氣,連這點子東西也要計較。”
許珠不服氣道:“我便是說說。”
許瑤冷冷瞥了知翠一眼,道:“你一個姑娘家,身邊的人這般雞零狗碎地嚼舌頭,傳出去教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