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煉把那車檢查了一下,說車軸是——被人鋸過的。鋸了一半兒,若在路上多顛幾次……”
不用她說完,車中眾人就都沉了臉色。斷了一半的車軸,在路上用力顛簸幾下,便容易斷掉。也就是京城之中道路平坦些,若是換了城外的道路,怕是走不了多遠就要散架子。
清商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難怪夫人今日忽然許了姑娘去舅老爺家!”
她是再也顧不得了,連珠炮一般道:“少奶奶不知道,我們姑娘自從到了京城,就被算計上了。老爺巴望著姑娘能中選,可夫人——”她恨恨地道,“少奶奶剛才也看見了,那個就是夫人的孃家侄子,叫個鄭佑的。夫人想把姑娘嫁給她呢!”
許碧嘴角不禁一抽:“連姐姐的親事都安排好了?可姐姐還是待選的秀女呢!”
清商冷笑道:“姑娘也是進了京才知道。夫人哪裡想讓姑娘中選呢?初選那回,給我們姑娘備的胭脂裡頭也不知摻了什麼,幸而姑娘原不喜用脂粉,又覺得那胭脂顏色太豔,只在手上試了試,不曾往臉上抹。誰知等出了宮,手上就起了一片紅疹子。若真是用在臉上,只怕就被當成了病,如何能過得初選?”
臉上的肌膚遠比手上更敏感,若蘇阮當時把那胭脂抹上了臉,只怕在宮裡就會發起疹子來。到時候,宮裡的人可不管你究竟是什麼原因,一律都會被刷下去的。
清商恨恨道:“姑娘回家就與老爺說了。雖沒說這胭脂是誰做了手腳,但這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奴婢還以為捅破此事夫人就該收手了,誰知道今兒倒更狠了。還有那鄭家表少爺!”
她越說越是生氣:“方才奴婢就覺得那車夫跌得奇怪,明明馬車走得好好的,他忽然就從車轅上跌下去了。接著那鄭佑就跳了出來——敢情是在做戲呢!”她氣得連表少爺也不叫了,直呼鄭佑的名字,“他素來遊手好閑,整日的出入那不正經的地方,好人家姑娘誰肯跟他作親?那日他來府裡,花園子裡撞見我們姑娘,就,就發起失心瘋來了!”
許碧能從她的用詞裡想到鄭佑對蘇阮的糾纏,不禁皺眉:“蘇夫人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姐姐入了複選,她也敢這般縱容侄子當街糾纏?”
清商冷笑道:“夫人哪裡不敢呢?如今家裡都是她做主,她有什麼不敢的!姑娘從進了京,就說想去看望舅老爺,她只說要備選,不許姑娘隨便出門。舅老爺家就在京城裡,卻是兩三個月了都沒能去一趟。”
她說的是蘇阮生母林氏的孃家。因著林氏生産身亡,林家怨恨女婿照顧不周,又把蘇阮扔在鄉下不管,早已不來往了。如今林家只有長子在京城做個小官兒,還不如蘇老爺品級高,更是不願登門,連親外甥女兒進了京都不知道。
蘇阮倒是一進京就想著要去探望舅父,可蘇夫人總有藉口,最後索性以備選為名,根本不許蘇阮出門,連封信都送不過去。
清商憤然續道:“今兒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忽然許了,奴婢還當是看著姑娘過了初選的份兒上,不敢再為難姑娘,卻原來是不懷好意呢!若是鄭佑真在街上救了我們姑娘——”
她說不下去了。鄭佑這英雄救美,到時候定然少不了摟摟抱抱。這大街之上被人看到,蘇阮不嫁他也要嫁他了。
許碧卻覺得有點兒不對:“你是說,車夫先跌了下去,然後鄭佑跳了出來,那馬車輪子是何時壞的?”
清商微怔,想了想才道:“奴婢好像聽見那鄭佑喊了幾聲,馬兒就跑了起來,然後不知怎麼的突然一顛,車廂就歪過去了……那會兒奴婢也心慌意亂的,記不大清楚了……”她是經歷過馬車失控狂奔的,當時只顧著護緊蘇阮,哪裡還顧得上注意別的呢。
蘇阮這時才低低苦笑了一聲:“究竟輪子是何時壞的,又有什麼要緊,總之就是這些算計罷了。”
她聲音聽著平靜,卻帶著說不出的苦澀之意:“我原想混過了初選也就罷了。那宮裡雖尊貴,卻也不是什麼好去處。且秀女雲集,自有出色的,也輪不到我。何曾想到,如今若能入宮倒是好事了。”
她憧憬的是如外祖父與外祖母一般的神仙眷侶,並不願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夜夜盼承恩。為此,她對父親都有幾分怨懟——既是想將她扔在鄉下不加過問,何妨就一直任由她自生自滅呢?到了這會兒卻又想著用女兒博富貴。
她有心不叫父親得意,卻不想若是父親不得意,等著她的路更為艱難。若是真嫁了鄭佑那等人,她寧願在宮中寂寞終老。
許碧握了蘇阮的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在家從父,若蘇阮不能入選,蘇老爺失望之餘,只怕就任由蘇夫人去擺布蘇阮了。蘇阮如今掙紮的,也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
清商頭上被撞青那一大塊都未曾紅過眼圈,這會兒卻是忍不住落下淚來:“我們姑娘命太苦了……”
“罷了。”蘇阮倒是自己先收拾了情緒,拍了拍清商的手,“若真有那一天,我先放了你的籍,你便替我去過自在日子。”
“奴婢不走!”清商一頭撲在她膝上,痛哭起來,“奴婢哪兒也不去,就守著姑娘!”
“姐姐別這般喪氣。”許碧不忍心地道,“這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呢,總有辦法可想。”其實如果蘇阮真的豁出去,做個假死,改名換姓到邊遠之地重新開始生活也未嘗不可啊。
蘇阮不知道許碧已經在給她想後路了,拍了拍清商,抬頭微笑道:“妹妹說的是。就如我今日,原以為要在街上被那鄭佑——卻有妹妹又來救了我。可見這世事無定,我何必在此時就灰心呢?”
許碧看她這樣子,心裡才鬆了一點兒:“只要姐姐自己不灰心,定是有法子可想的。”
蘇阮點點頭,拉了許碧的手道:“還要勞煩妹妹一件事,能不能明日替我往林家送個信?我今兒這樣子,是不能過去了。”雖說未跌傷臉面,可身上衣裳也不成樣子了,這樣子跑到人家家裡去,可成什麼樣子呢?
“自然可以。”許碧總覺得車輪斷裂和車夫跌下馬恐怕是兩件事。後者應該是鄭佑手筆,不過就是想英雄救美,逼得蘇阮不得不嫁了他。
可是那鄭佑一看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樣子,恐怕連如今蘇阮的身份都沒弄清楚呢。
秀女報名備選,那就是皇帝後宮的預備役了,與別的男人不能有半點關系。就如許家當初給許瑤報了名,那她就絕不能與沈家有什麼婚約,否則許家就是欺君!許夫人正是拿這個來逼得許良圃不得不答應易女而嫁,而許碧也正是因此才能詐出幾千兩的嫁妝銀子來。
要不秀女初選第一條就是驗身呢,最怕就是給皇帝戴了綠帽子。
而蘇阮過了初選,那就只有皇帝挑她,沒有她自己往後退的權力了。可以說,這會兒的蘇阮已經等於是皇帝的人,除非皇帝表示不要了,蘇家才能自行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