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是做什麼……”不是要拿這具屍體冒充下田嗎?
“管他們呢。”平田並不在意,“讓我睡一會兒……”他真的覺得好累了。
被當成屍體抬出去的許碧正在鎮定地脫著身上那件破衣裳。
五煉站在一邊,默然地看著這位新進門的大少奶奶,心情有些複雜:這衣裳又髒又臭,上頭還沾了幹涸的鮮血和膿水,若是換了別的姑娘,只怕早已經把隔夜飯都吐光了;而他們大少奶奶居然還能穿著這個,在牢房那些稻草上趴了這麼半天。雖然說他們之前已經盡力換了幹淨的稻草,而不是原先那些耗子都在裡頭做過窩的,但……難怪大少奶奶敢手刃櫻木,果然非同一般。
“你聽準了?他們的確說是跟袁家?”沈雲殊臉色肅然。
“沒錯。那個年輕的還問,是守衛此處的袁將軍嗎?平田說是。”許碧試圖把亂七八糟的頭發理順一點,為了裝死人,她也是下本錢了,這一把及腰的長發揉亂了,再想梳開可不容易,“而且他說,袁家跟本地海匪也有勾結,他就知道一個叫什麼老鯊的。”
“海老鯊。”沈雲殊緩緩地說,“這一帶海上有四五群海匪,海老鯊算是首屈一指的。前幾年他還打上岸一次,袁翦死了手下一個副將,還被他屠了一個村子。之後袁翦就上奏摺請求增加守軍五千人,以及朝廷又撥了一筆銀子造船和換兵器。”
許碧沉吟了一下:“所以袁家這是養寇?”
沈雲殊看了她一眼:“養寇。這個詞兒用得不錯。”豈止不錯,簡直是十分地精準了。
“但屠村這樣的事,難道袁翦不必負責?”如果駐守的將軍動不動就叫敵人屠了自己的百姓,這樣的將軍朝廷還敢用?
沈雲殊冷冷一笑:“其實海老鯊原先並不是那群海匪的頭目,原本的頭目名叫海鷂子。此人有個愛妾,有一年懷孕待産,必得要上岸求醫。袁翦本是副將,就是帶著人趁那次截住了海鷂子,將他和身邊親信一網打盡,這才立了大功。待原本的守將年長歸田之後,他便成了守將。海鷂子那一支海匪也老實了幾年。”
他這幾天正在“漸漸好轉”,故而臉上總算不是那麼青白駭人了,站在那裡目光閃亮,倒是很符合戰功累累的西北驍將模樣了。
“老實了幾年,現在又成了海上第一幫?”許碧想了想,大膽猜測,“該不會當初袁翦就是跟這個海老鯊內外勾結,把海鷂子給……”
沈雲殊笑了:“聰明。”不過他只笑了一下,就又沉下了臉色,“海鷂子此人,劫富不劫貧,要錢不要命,被他劫過的商船,大多都能留下性命。加之此人極少騷擾沿岸村人,因此在江浙一帶尚還不是臭名昭著。”
“海老鯊就不一樣了……”許碧喃喃地說,“殺了一個海鷂子,看似立了大功,其實那些海匪也不過就是老實了幾年便又起來了,而且比從前更狠……”屠村了呢!江浙一帶富庶,人口也多些,就算是小漁村,少說也是數十條人命……
“那個犧牲的副將——”許碧靈光一閃,“該不會是知道點袁翦的什麼把柄吧?”
沈雲殊又笑了,這次的笑容卻是冷冷的:“不錯。那個副將,當初是與他一起立功的。原本兩人乃是平級,只是袁翦有袁家的助力,成了大將軍。”統帥之位只有一個,袁翦上去了,那副將卻沒上去,只得屈居人下,想必心裡是有些不平的。而袁翦開始大約是要給些什麼補償於他,但年深日久,發現欲壑難填,便想著一了百了了……
這個副將,人人皆知乃是袁翦的心腹,素日裡十分親近。故而他也在剿匪之中殞命,便絲毫無人能想到竟是袁翦勾結了海匪。那時人人皆以為袁翦是少了一條臂膀,焉知人家卻是壯士斷腕呢?
便是他們沈家來了江浙,一時也是絕想不到這上頭。若不是這次他背後中箭,因而疑到袁家,又有平田親口說出海老鯊的名號,恐怕再查個三年五年,也想不到真相會是如此。
“這樣的人也配鎮守一地?”許碧忍不住呸了一口,“軍人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似袁翦這等殘殺百姓的連人都算不上,更不配當軍人!”
沈雲殊看了她一眼。這年頭當兵的大都是軍戶,祖、父皆是入於行伍,兒、孫們生下來也是要當兵的。在他們看來,當兵也就是吃糧拿餉,無非是一條謀生之路罷了。且軍戶也只有這一條出路,地位又不高,便是再苦也只得如此,這就是命。
雖則大多數人也知道,兵士們是在守衛邊關、平剿匪徒,多有死傷;但“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這樣極高的評價,卻似乎很少有人用於軍戶身上,倒是什麼“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說法十分常見。就是那些高門大戶裡的姑娘家,怕也大多覺得武人粗魯,若是聽見有什麼殺戮之事,更要驚駭。相形之下,許碧倒似是頗與眾人不同……
許碧沒注意沈雲殊的眼神,只管接著自己的想法說下去:“所以你所中暗箭,也是袁翦下的手吧?大將軍自西北過來,不但分了他的權,且多了監視他的眼睛,他自然是容不得的。倘若你們真的能剿了海老鯊,他豈不就養不成寇了?哦對了,還有東瀛人呢!”
勾結海匪那還算是國家內部矛盾,勾結倭寇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許碧真想一口啐到袁翦臉上去:“現在怎麼辦?”難道還容得袁翦繼續當他的大將軍嗎?
沈雲殊收起自己那點不怎麼合時宜的念頭,正色道:“此事急不得。這些倭人的話,如今是做不得口供的。”
“我知道……”這都是偷聽來的,看平田那模樣,也絕不會肯出來指證袁翦。更何況別看他狂成那樣,其實知道得並不多,估計別人只把他當成一把刀來用,根本就不會讓他知道什麼絕密訊息的。只是這麼一說,真是讓人有點喪氣。
沈雲殊看許碧臉都拉長了,忍不住又有點想笑:“也無須喪氣。既然知道了這些,便有法子去揪袁家的狐貍尾巴。”但凡是袁翦要做,就不可能不留痕跡。且袁翦這般作法,袁氏一族難道就無人知曉?所以他們要面對的可不僅僅只是一個袁翦呢。要撼動這般一個大族,那是需要鐵證的!
“眼下,先送你回觀音堂才是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