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固了兩秒。阿奎那忍著笑意,圍著島臺轉圈,拖鞋啪嗒啪嗒拍打著地板,忽然又想到什麼,“為什麼你不早點說清楚!”他抱怨道,“我一晚上沒睡好覺!”
“任誰半夜被搖醒也想不到那麼多吧……”
阿奎那居高臨下,授人以漁:“如果當下不知道怎麼回答,你可以直接哄哄我嘛。”
海戈愣了,“哄?那是什麼?”
“你就!你就,你就——”阿奎那的聲音像是一路滾下臺階似的越來越小,最後幾近輕不可聞:“抱抱我也行啊……”
海戈遲疑道:“怎麼抱?”
阿奎那咬牙切齒:“哈哈哈,當然是用你的胳膊用力卡在我脖子好像要勒斷頸骨的那種‘抱’啦——才怪!你覺得呢?你覺得是哪種抱?”
海戈猶豫了一下,雙手扶著阿奎那的肩膀,盡量輕柔又堅定地轉向自己。阿奎那屏住了呼吸,任由海戈動作有些生硬地把自己攬進了懷中,一隻手扶著自己的頭,讓自己完全枕在了他的胸膛上。
當阿奎那的臉頰靠在那飽滿結實的胸肌上的一剎那,他所剩無幾的一點牢騷也瞬間灰飛煙滅——這觸感,這溫度,這恰到好處的彈性,簡直讓人想當場簽署世界和平條約。
即使是純恨之子,枕到這種胸脯,也會忍不住想要原諒全世界。
阿奎那陶醉極了,不但和這個世界和解,甚至在大清早就開始對這個世界動手動腳了。
胸口上離譜奇怪的觸感,讓海戈有種牲口在屠宰場被稱斤論兩的屈辱。他不自在地掙了一下,微弱地抗議道:“這樣有點奇怪……”
阿奎那兩隻手緊抓不放,威脅地眯起眼睛瞪他一眼:“誰讓你要選中一個錯誤答案呢?”
“……”海戈誠懇地說:“我以後一定少犯錯誤。”
阿奎那愛不釋手,臉頰貼靠在他胸膛,溫柔眷戀地說:“沒關系,我們要容許每個人有犯錯的機會。”
他們開始直言不諱地討論彼此認知和習慣上的差異。比如,阿奎那對海戈習慣性的沉默寡言實在積怨已久,而海戈對他無預兆不定時發作的隨機測試也頗感壓力。
兩人各退一步——或者說各進一步,規定每天預留一段時間,海戈答應會心無旁騖地坐下來好好和阿奎那交流,絕不敷衍迴避,而阿奎那也保證在這個時間段以外,絕不會心血來潮地追問一些諸如“如果媽媽掉進水裡”之類的問題。
一開始他們的“有問必答”時間定在晚餐時分。這是阿奎那隨口取的名字。這個名稱讓海戈聯想起某類電視智力競賽,或者法庭上被鋪天蓋地的質問追打得汗流浹背的被告人。他有點擔心這種就餐壓力會讓自己患上消化不良症,但是阿奎那表示消化不良是孕期常見症狀之一,他很可以提前適應一下——面對這種話,海戈除了無語沉默,實在也想不到什麼別的應答了。
但海戈很快發現,他預想中劍拔弩張的法庭質證並沒有到來。當真坐下來好好談的時候,阿奎那並沒有追問什麼讓他頭皮緊繃汗流浹背的話題。他們聊的全是些瑣屑的日常小事,而且阿奎那常常是那個毫不避諱地袒露自己的人。
海戈知道,阿奎那是在率先釋放出更多的坦誠,小心翼翼地維護彼此來之不易的信任。他意識到,阿奎那並非真的是強迫症發作、逼他非得有問必答——有時候,自己實在不必說什麼,只要投注一個默契的眼神、一個瞭然的微笑、或者僅僅是一個專注的凝望,就能讓阿奎那心滿意足。
原來,比起某個精緻準確的“答案”,他真正想要的,是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中的證明。
海戈望著他的笑容,送入口中的食物彷彿也有一絲歉仄和酸楚的滋味。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發自真心地想要盡可能地去回應一個人。
但是沒過幾天,他們發現這招還是行不通——不為別的,是連續幾天大降溫,聊得越多、晚餐時間越長,到後來食物全都冷了。
於是這個時間段被調整到了睡前。由此,談話的結局不再導向逐漸冰冷的飯菜,而是導向了逐漸滾燙的被窩。也是由此,阿奎那終於發現了之前某件讓他耿耿於懷的事情的真相。
夜色深沉,臥室裡只亮著一盞暖黃的床頭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淩亂的被褥上。窗外偶爾傳來幾聲夜鳥的啼鳴,襯得屋內愈發靜謐。
他們兩個都僵住了。
阿奎那坐起身,絲綢被單從肩頭滑落,露出大片光潔的肌膚。他努力讓自己從剛興起的餘韻中清醒過來,隨手抓起一件襯衫披上,卻懶得係扣子,任由衣襟鬆散地敞著。
他向前傾身,盯著對方,表情嚴肅得彷彿在討論什麼重大機密:
“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