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阿奎那幾乎能預感到海戈要向自己袒露什麼,但是事實證明他又一次産生了錯覺。海戈只是沉默,頭垂得更低。他完全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自己是不是早應該習慣他這種遲鈍和麻木?習慣把所有話語像是丟進枯井裡、連一聲沉水的動靜也聽不到?
阿奎那在心底嘆了口氣,下意識摸了摸額角的紗布,轉身淡淡說:“快來吃飯吧。”
這幾天,用餐時段幾乎是他們唯一能共處的時光。但是分坐餐桌兩頭,也只能聽得到刀叉碰撞的聲響。
阿奎那低頭切著牛排,在心中暗暗惆悵。都說婚後平淡如水、同床異夢,怎麼他們沒結婚就已這樣相敬如冰?
一頓飯兩人均是心事重重,誰也沒有說話。餐後又各自洗漱忙碌,前後安寢了。
淩晨兩點過一刻,海戈又在沙發上醒過來。
這段時間的躁動,讓他一向紮實穩定的睡眠也出現了問題。有時早醒,有時怪夢頻發、讓他寧可徹夜不眠。
他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確認自己已經一點睡意也沒有了。索性翻身坐起,去露臺吹吹冷風,走到近前,才赫然發現早有一個身影捷足先登。
露臺上清輝洩地,花影搖動。阿奎那正倚著欄杆,託著下頜,望著天上的月亮。
海戈默默走過去,遠遠地倚在露臺另一頭。
“今晚月亮真圓。”他說。
“我想起了一句詩。”阿奎那沒有轉頭看他,輕聲說:
“‘是誰在失眠的夜裡,不約而同吞下月亮這片藥?’”
“可我覺得月亮不是安眠藥。它就是引起失眠的根源。”海戈望向天際那輪巨大的圓月,沉吟道:
“這麼大的月亮,不知道下面有多少條狗在嚎叫,多少隻蛤蟆擠在水邊,疊在一起翻肚皮。”
“……”阿奎那那點夜半無人、花前月下的憂鬱纏綿,被海戈無心一拳打得風流雲散。
他揉著鼻根,無力地說:“真是煞風景……雖然,你是對的。滿月的時候犯罪率確實會特別高。”
海戈垂下眼睛,看著遠處的近海湖泊,在瀅瀅的月光下幾乎變成銀白色:“我聽說一種說法,‘一切心理學都是生物學’。”
他猶豫地說,“這也是對的嗎?”
阿奎那轉過臉望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那是怎麼說的?”
“大概是說……我們的情緒起伏,都是因為月相變化——引起的激素變化。人類只是激素的奴隸罷了。”
海戈搭在欄杆上的雙手輕輕交握,繼續說:“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是寫在我們基因上的動物性。就像定時炸彈的秒錶在走,骨子裡的東西早晚會冒頭……”
“這種論調,很有點種群歧視的意味啊。”阿奎那失笑道,“‘嗜血種遲早要嗜血’——可是海戈,你自己不就是個反例嗎?”
“……我?”
阿奎那笑道:“你是個在犯罪頻發的地區長大的‘嗜血種’,可你從來沒有殺過人——”
海戈沉靜地望著他,低聲說:“你確定嗎?”
阿奎那的笑冷不防凍結在了唇角。海戈金黃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攫住了他,看似平靜的海面下方,卻翻湧滾動著某些晦暗、複雜、危險的東西:
“阿奎那,”海戈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如果奧菲利亞是我殺的——你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