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上輕便的鞋,一出門就把外衣脫了,在瑟瑟秋風中很引人注意地只穿著一件襯衫,步履越邁越快,到坡下終於忍不住跑了起來。
他連續跑了十多公裡,等跑到目的地,出了一身汗,終於找到一點精疲力竭的感覺,才得以稍稍抵消胸口中那股氣血湧流的躁動。
慾望是人之常情。
一直以來,周圍所有人過的都是這種生活:需要了就去找,厭倦了就離開。對海戈來說,杏欲是一件比食慾更大方更坦然的事。在過去,他確確實實還有過無法滿足過食慾的饑腸轆轆的階段,看到電線杆上蹦跳幾只麻雀,都能看到餓火中燒,幻想把它們薅下來串一串烤了。
但是杏欲,自他成熟後就沒有嘗過欲求不滿的滋味。他的週期很穩定。穩定到了他幾乎都察覺不到它存在的地步。他往往沒來得及感受到渴望,那無意間散發的資訊素,就已經招攬來了源源不斷的物件。他們窺探著他,低聲議論,挨蹭著湊過來,與他搭話,朝他微笑,眼睛亮晶晶的,時不時輕輕碰一碰他的身體。他呢,看眼緣,挑選一個最不討厭的,接觸、相處,彼此互幫互助,共同度過一個或幾個週期。如果很合得來,或許會默契地相約更久一些——直到浮萍浪聚,在信潮之後總是會各奔東西。
雖然海戈從沒想過這點,但是他確實對於某些人來說頗具吸引力。於是他長到這個年紀,竟然從未有過需求無法滿足的時刻。
於是,他根本不明白,壓抑慾望是什麼滋味。
記得當初做皮下埋植的時候,醫生有和他說過,身體需要時間適應新加入的藥劑。所以接下來1~3個月,植入者的激素峰谷可能會有一些劇烈的起伏。
所以,現在這個狀態是正常的嗎?
雖然外表不大看得出來,但是他知道自己變得有點急躁了。他牙根發癢,像只換牙期的幼犬,唾液傻乎乎地流個不停,還總想把什麼含在嘴裡銜一銜。強壯的身軀變成了一座脆弱的柙籠,一頭饑渴狂躁的猛獸在裡頭左沖右撞,好像要撕開他的面板,從他的身體裡沖出去。
阿奎那拿報紙擋著臉,目光扒開那些無關緊要的要聞八卦,小心翼翼地覷著餐桌對面的海戈。
海戈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可是阿奎那能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不再去他的書房,見了面就別開臉去。他吃得很多,但是一點葷腥不沾,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咀嚼著一大盆不加沙拉的蔬菜,目光空洞而無望,如同一頭反芻著的馬。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也時不時發怔,冷不防翻身在地,一口氣連做五十個俯臥撐,然後拉起毯子悶頭就睡。
難道才開學三天半,就遭遇校內霸淩?
阿奎那憂心忡忡,彷彿在青春期小孩的枕頭下面翻出違禁雜志,思前想後,不知如何開口。
他把報紙放下,像是從掩蔽的戰壕後面跳出來,趁著一股勇氣開口喚道:“海戈。”
那匹馬抬起頭來,腮幫還在動,它臉上的表情讓人覺得它把這捆草料嚼了有整整一個世紀那麼久。
“你是不是有點不舒服?”
咀嚼的動作停下來了。海戈沉思著說:“是我真的有點恍惚了?還是這句話你幾天前就已經問過了?”
阿奎那的兩隻手點在桌上,把報紙展開又疊起,“……是因為我嗎?”
“……什麼?”
“因為我最近……讓你嘗試了太多不熟悉、不情願的事,所以你感到了一些壓力,對不對?”
他抬起眼睛,躊躇著、關切地望著他。
他金紅色的睫毛投下一小簇陰影,澄澈的藍眼睛像是被小小的遊魚擾動,泛起一層漣漪:
“不要太勉強自己……如果你實在不適應,可以放緩一點進度。”
別這樣溫柔關切地望著我。別這樣輕聲細語地和我說話。
海戈咬了咬牙根。他用一大盆草料好不容易磨礪到發酸的牙齒,被對面的濕潤的目光一望,又前功盡棄地泛起一陣陣蠢蠢欲動的癢意。
“我說過了。我沒什麼事。”
阿奎那垂下眼睛,無聲地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太壓抑自己了。”
“……”海戈心想,如果他知道被自己壓抑的是什麼東西,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這叫什麼——用眼下最時髦的說法——‘情緒顆粒度太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