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中靶心的話語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片,一片片削去了特魯姆普臉上的血色。“你既然知道這個,就應該知道……那是個邪惡的家夥,他會把這個地方搞得烏煙瘴氣……”
“所以你殺了他?”
“——那是一場意外!”
“‘意外’?某種程度上,確實是的。對於維斯索爾,這是一場傲慢的挑釁;對於你,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爭執——先是爭吵,然後愈演愈烈……在推搡中,你狠狠把他推到了尚未安裝完畢的貨架上——傾倒的貨架砸中了他的腦袋,對嗎?”
他無力地申辯道:“我沒想到……我、我只是失手……”
來客厲聲道:“那麼,讓海戈·夏克背黑鍋——也是你的失手所為嗎?”
特魯姆普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一把攥住了自己的衣領。來客冷冷地說:“維斯索爾是一個作奸犯科的私酒販子,固然死不足惜。但是特魯姆普,難道你比他高貴得多嗎?你失手殺了維斯索爾,假若這真是一場意外,而你堂堂正正地站出來自首,便不愧為一個守護社群的英雄——可是你實際上做了什麼?”
來客拿煙指著他的眉心,鄙夷道:“你沒有勇氣承擔這一切,卻選擇讓一個不滿十四歲的孩子來頂替你的罪行?”
特魯姆普驚惶地往後一縮:“我……我得照顧家人。我有一個體面的工作、一個美滿的家庭……我不能——”
來客譏諷地看著他:“而那個替罪羊呢?他一無所有,只有他的清白,直到你把它奪走了。”
特魯姆普雙手捂住了臉,絕望地嗚咽道:“我當時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費盡了千辛萬苦才擺脫那種生活!我贏得了老特魯姆普的信任,繼承了這間鋪面,社群的人都那樣親近我——如果他們知道我殺了人,怎麼還可能光顧這間店!還有我的妻子——她該怎麼辦?她才剛剛懷上我們的孩子!”
來客不為所動,不屑地看著這些自私而膽怯的眼淚:“這就是你當初在海戈·夏克面前表演的一套嗎?這些東西能打動他,可打動不了我。想想看,在這之後你是怎麼對待他的?還是你連這個也忘了?”
特魯姆普急迫地為自己申辯道:“我願意給他錢、很多錢——可是他拒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能一輩子生活在這種陰影裡!我們約定好再也不談論這件事——”
“所以,在他為你的罪行在少管所服刑的四年多時間,你一次也沒有看過他。在一個多月前他來找你的時候,你有請他進來喝一杯咖啡嗎?你知道,他徹底變成了一個不務正業的混混——其中多多少少還是拜你所賜。你揣測他的好意,你疑心他花光了錢、想要來敲詐過去的酬謝——你也是和七年前一樣,試圖拿一張支票打發他嗎?用幾個菲薄的臭錢,妄圖買下一個人的青春、前途和向上的希望?”
特魯姆普語塞了,羞恥和愧疚讓他的眼底再次泛起了眼淚。他低聲說: “你……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是海戈告訴你的嗎?他現在——”
“不。海戈·夏克是個十足的傻瓜。他答應你從此守口如瓶,說到做到,恪守諾言,從未對第三人開過口——甚至在他蒙受不白之冤的時候。假如你稍微從這個美妙但虛偽的安樂窩裡跳出來,睜開眼關心一下時事,或許就能知道他為你承擔了多大的危險。就在那天下午,他成為了一起兇案的嫌犯。明明只要他如實說出他來找你的事實,就可以擁有一份堅實的不在場證明,但是他選擇了沉默。你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特魯姆普臉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絕望地半仰著臉,全然無助地看向對方。來客垂著一雙澄澈透徹的藍色眼睛,鄙夷又不失憐憫地望著他,彷彿要看到抵達他的心靈深處,觸碰到那被掩蓋了的負疚和良知。
他低聲說:“不是為了勒索更多的金錢,更不是為了讓你永遠陷在不安、驚恐和煎熬度過餘生——那是一件被你遺忘了的、更為寶貴的東西。”
他從懷中抽出一張黑白合照——曾經被一個保育院老婦人珍惜儲存著的合照,在後排那個神情陰鬱的鮫科小孩身後,雙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得純真開懷的少年,仍能看得出眼前之人的模樣。
就在看到那張合照的瞬間,特魯姆普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簌簌落在照片上少年天真的笑臉上。那不再是賣弄可憐的嚎哭表演,而是真正飽含著懊悔、痛苦和歉疚的無聲的啜泣。
“聽著,你可以選擇繼續閉上眼睛、捂住耳朵,自欺欺人地繼續現在的生活。但是在與你自己心靈獨處的每個時刻,你都知道你是個有罪之人。你所擁有的一切美滿生活只是虛幻的肥皂泡,你無法坦然無愧地看向你的孩子的眼睛,你也永遠無法在夜裡安睡;你會永遠提心吊膽、擔驚受怕,時時恐懼命運的審判、時時承受良心的譴責——擺脫這種痛苦和恐懼的路只有一條,雖然有波折,但是一條一勞永逸、堂堂正正的康莊大道——你心底一清二楚,對嗎?”
來客說完這話,將自己的燙金名片留在櫃臺上,深深看了一眼那個掩面啜泣的卑劣又可憐的家夥,轉身走出了商店。他知道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阿奎那推開商店的門,伴隨著鈴鐺輕響的尾音,他一眼就看到街道對面默默佇立著的高大身影。
他扣緊了外衣領口,邁步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