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覺很不一樣,就像測試肺活量,她以前拼盡全力,就能吹那麼一口,斷了就是斷了,榨不出更多的氣,如今卻像一直留著一點氣,絲絲縷縷,雖不猛烈,但源源不斷。
薛潮抱著閃蝶的籠子,讓它安靜,湊近看了看,骨繭像卡在這步了,一直哀哀地叫著,卻不見破繭。
蒲逢春沒力氣說話,拿眼睛瞪他,像在問“死亡片段收集得不全,真的可以嗎”。
於是他也覆手在上,繞著巨大的骨繭走,用了一點力氣,察出骨頭變薄變軟了,對蒲逢春點了一下頭,蒲逢春心裡叫苦,但知道有用,也全神貫注。
她頭一次用這麼久的異能,時間拉長,感受就清晰了,身體像一片野草地,草勢不高不低,平時搭在一起,也就是風吹來,草跟著動,波紋似的,哪像現在,像天下起星火做的雨,從頭到腳的摧枯拉朽。
火點草燃起的煙攪進腦子,她眼前發暗,頭發暈。
骨頭越來越薄,隱隱能看見棕褐色,像白霧下的泥沼,是蝴蝶翅膀背面的顏色,他湊近,順著枝杈一樣的紋路,追溯翅膀上的眼斑,果然看見一溜圓圈,上面三個,下面三個。
圈套好幾層,先是模糊邊界的一圈白,底色似的,然後是一圈窄窄的黑,像裱起來的邊框,然後是一圈燦黃,像眼仁最外圍,然後中間一片黑,黑的中心再有一點白,伴著一點血紅。
層疊在一起,像臨空的日全食。
但他記得上面三個和下面三個之間,應該還有一個大一些的圓,模樣一致,他更湊近,卷發前傾,打在骨皮,鼻尖輕輕貼上,忽然覺得鼻尖頂的這塊是硬的。
硬的?
就是他鼻尖貼著的位置,忽然開啟一個圓。
薛潮倏地退開,終於發現不對——上三個圈在上翅膀,下三個圈在下翅膀,卻不在一個平面,而是內凸外折,中間鼓起的尖,那個大圓該在的地方,就懟在他面前。
與其他日全食的眼斑不同,是茶褐色的一個圓,他一動,那圓就跟著動。
盛紅的屍體在裡面。
薛潮立刻叫蒲逢春停下,但繭仍在“生長”,他往回繞,剛走兩個點鐘的距離,就見江冥揚著一張笑臉迎來,幾步抱住了他,長發滾進他微微敞開的衣領,弄得他胸口發癢。
因為仍然在回憶錄裡,他還是線索人物,即便本體是閃蝶頭顱,表面也和其他玩家一樣是人頭,但江冥的手卻順著他的脖頸一路向上,停在頭骨下的凹陷處摩挲,就像能摸到蝴蝶的昆蟲身體。
“蝴蝶能帶人飛躍死亡,怎麼無法帶人來到我身邊?找了你好久,我都怕你忘了我!”他見面第一句是一定要說俏皮話的。
薛潮抓起江冥柔順的長發,將他的頭扣在繭上,視線一直跟著薛潮的茶褐色眼斑立刻追來,隔一層薄薄的骨皮,貼著江冥眨,江冥嫩生的臉能感到那東西的開合。
他沒在意,反而笑著,眼往後斜,饒有興致:“你也要召喚boss,我們是不謀而合,為什麼生氣?難道被她追殺出感情了麼?那你該心疼我,我想你死的時候更多。”
薛潮更用力,但不等他說什麼,快脫力的蒲逢春也繞過來,一聽這話,腦子裡的煙被潑了一盆冷水,攪合成泥似的粘稠東西,往她的身體裡墜,壓得她不得動彈。
她指向巨大的繭,表情都不知道怎麼擺:“……這是boss?你要放boss出來?”
這話問的薛潮,但江冥自覺撿起話茬:“否則怎麼夠分呢?讓你們自相殘殺嗎?這是好辦法,但他又捨不得了……這不是挺貼角色的?”
蒲逢春還有什麼不明白,官方的“通關文牒”只有一個,在她手裡,另一條邪路就是砍下薛潮的腦袋,薛潮不會讓他們得手,但單元走向崩塌,剩下的玩家走投無路,只會不顧一切,薛潮要麼躲到單元塌沒了,副本結束他直接結算,要麼就要給其他玩家指一條生路。
造一個蝴蝶肯定不夠……蒲逢春看了眼薛潮,他不會因為只能造一個蝴蝶,就引導剩下的玩家殘殺出唯一的勝者,倒不是她多放心他的道德,而是那樣,他肯定想不如全殺了,蝴蝶都不用造了,只能再活一個還費什麼事?
當時想不明白,只以為江冥的威脅太大,他想再造一個蝴蝶轉移這些人的注意力,別來煩他,但如果他造的是boss……主線任務雖然失敗,但隱藏boss戰成功,仍然可以通關副本。
他的確給玩家留了一條生路……還是一個隨時可能喪命的巨大挑戰。
但她的心卻偏向這個做法,總比註定的死亡好,蒲逢春看薛潮的眼神一時有點複雜:“還繼續嗎?”
被江冥暗罵“聖母”,薛潮沒有一句廢話,一用力,將江冥的腦袋按進骨繭裡,噗呲一聲,繭就破了,茶褐色眼斑一退,密密麻麻的骨蝴蝶沖出破口,猶如白色蝗蟲過境,唱鬼戲似的哎呀呀叫著卷出去,三人都被沖倒在地。
然而倒地又是一聲脆響,像壓斷了誰的骨頭,噼裡啪啦後,陷入了尖冷冷的懷抱——地面變成了骨質的,真被他們壓斷了!
三人跌入下一層的房間,薛潮被斷開的骨頭劃破了手,他完全顧不得,抬起頭,骨繭沒有掉下來,撐在已經是骨制的牆壁,像長在牆角的蜘蛛絲,破開的洞也沒有塌陷,施施然放下一張深淵巨口,向下“搭巢”,所到之處,就被同化成骨繭的又一層皮。
他立刻趴到窗邊,骨蝴蝶簇成慘白的龍卷風,正刮過校園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