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沒有什麼走廊了,開門是一座鏡子迷宮,走廊作為起始路在當中,四周的鏡子映出重重疊疊的空間,完全籠罩在情侶酒店才有的粉紅燈光下,像將當時宿舍樓走廊的紅又調了幾度,變成粉,一個紅得陰森,一個粉得賤俗,然而都是怪異的,惶惶照著人。
盛紅站在中間,背對他,已經穿回那件嫣紅色碎鑽大禮服,整個人嚴絲合縫套在裡面,像長在她的皮肉上,是她的另一層皮。
她應該被灌了加料的酒,渾渾噩噩著,這麼判斷是因為他開門這麼久,以人形狙擊的敏銳,不說甩來一槍,怎麼也給點反應,她卻像全然不知,像被夢魘住了。
但姿態卻依舊挺立,比她本人還端莊,紅玫瑰小姐的美毋庸置疑,性子裡卻憋著一股子不甘心的烈性,再美也是帶刺的美,而此時卻是一幅優雅到模版的站姿,像精心擺放的手辦。
越看越像,她冷棕的長發被精心盤在腦後,戴一頂鑽石王冠,渾身鑽石的閃光折進無數鏡子裡,放眼望去像一片星空,而她就是玫瑰星雲的“花蕊”。
漸漸的,鏡子裡的一個個她變了摸樣,高了矮了胖了瘦了,竟幻化出無數其他女生,但變化都很微妙,維持在一個“美”的範圍內,她們總體是按照一個思路刻出的美,流暢的臉型、橫看成嶺側成峰的面部折疊度、長睫毛、大眼睛、高鼻樑、紅嘴唇、s型漫畫身材……好像她們的每一個細胞都師出同門,只要按這麼一套邏輯長,必定是好看的。
一時間,她們好像真是一批芭比娃娃手辦,只是變了服裝、發型、顏色、定格的喜怒哀樂,然而就是展示喜怒哀樂的表情也收在一個度,喜怒哀樂都是美,於是更顯得根本沒有喜怒哀樂。
曖昧又豔俗的粉燈光照下來,比起手辦,更像一群傀儡。
鏡子裡忽然載入出密密麻麻的人,墜在遠處,不能算人,一群灰突突的人影,像系統預設的使用者剪影,複制貼上地站滿鏡子裡的每一寸,沒什麼活氣,就是一群背景板。
可下一秒,這些“貼圖”睜開一雙雙眼睛,眼白正常,但中心的眼仁卻是攝像頭,帶著攝像頭特有的反光,兩點白一弧藍,映出攝像頭的層層結構,中心一點像藏在最下面的一根針。
所有攝像頭同時一動,“目光”就落在盛紅身上。
一落在盛紅身上,鏡子裡的女生們同樣被擺進了目光內,好像她是她們最典型最濃重的一個代表,而她們是她千千萬萬的縮影。
地板鏡子裡盤繞起荊棘,骨朵一展,盛開的紅玫瑰就鑽出地面,然而只是“冒頭”並不能使它們滿意,繼續向上伸展,卻散發人工調變的玫瑰香味。
走廊另一端樓梯間的門忽然被敲響,很有禮貌,但迷宮裡沒人應,門外人似乎也不需要誰的同意,走完這個禮貌的過場,又禮貌地開了門。
離得太遠,又是迷宮,當然什麼也看不見,但偏生又因這古怪的迷宮,折映出了來人……來衣。
一件挺拔而體面的西裝,定製面料,純手工縫制,隔這麼遠,薛潮也能看見靈動的暗紋,比整件衣服都奪目……也不知“暗”在哪了。
領帶也是如此,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褶皺,像剛燙出來的,皮鞋、腰帶、腕錶更是考究,無一不顯出它是一件紳士。
但套的空殼卻有“福相”,肩膀低,有點駝背,西裝腹部被撐出一個弧度,兩條腿像綁在一起的火腿腸,再加一個頭,還比盛紅矮。
可到底裡面沒套人,這麼一身行頭就是“人”,不管怎麼看,都是光鮮亮麗、體面從容。
然而它踏進迷宮,旁邊鏡子裡的倒影,卻是一團由無數眼、唇、手擰成的龐大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