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放下一切安排,疲憊地上了樓,身體比他的腦子先行一步,進了姐姐的房間,定好鬧鐘,倒進豪華的雙人床,就在有些陳舊的氣味裡睡著了。
陳舊的氣味慢慢遠去,取而代之,他被攬進一個幽香的懷抱裡,那味道又輕描淡寫,又馥郁到浸潤他的靈魂,像在午夜盛放的黑色曼陀羅花,迷人又透著危險,卻讓他倍感安心。
一隻手輕輕拍著他的脊背,像哄小貓似的,哄著少年的他,為他驅散了所有試圖前來的夢魘,女人憐愛道:“睡吧,我的乖孩子……睡吧。”
於是一場顛覆二十三年生活的驚心動魄後,他竟然睡了一個好覺。
等薛潮醒來,已經是下午了,他環視一週,丟人似的捂了下自己的臉……好歹也是一米八幾的大小夥子了,往那一杵像個活閻王,卻在午夜不安的夢裡,尋一份幼時撒嬌耍賴的慰藉。
他自嘲地笑笑,夠金貴的。
薛潮收拾好那點別扭心思,開始了正事,別墅在無限世界裡大部分門上鎖,在現實世界卻沒有那麼多限制,他以客廳、姐姐的房間、自己的房間、書房為重點物件,展開時隔多年的搜尋。
可惜沒什麼收獲,除了他常去的幾個房間,這裡十年如一日,沒有東西被動過的痕跡,老電視符合常理地打不開,也沒有什麼突然出現或者藏匿許久、就等此刻重見天日的奇怪物件,連陰謀都無以容納,陳舊而沉默,像一座被遺忘在時間外的孤島,除了他這個背負因果的逃避者,不會有人前來。
他以為他會翻到什麼信件,開啟後就是“等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接下來我會告訴你這個秘密……”,或者是日記本,再從點滴記錄裡察覺詭異的異常,但他最後只在姐姐床頭櫃最下方的抽屜裡找到一本做枯葉書簽的筆記本。
其中一頁夾著他的相片,一張是小小的他趴在窗臺,望著鄰居家的葡萄藤架,眼睛亮晶晶的。
旁邊是姐姐華麗又隨性的字,寫著一點日常隨筆:昨晚給小家夥讀了童話書,但他不怎麼感興趣,我問他為什麼,他小大人地說“這都是編出來騙小孩的,哪有豆子會長到天上?”,我覺得有趣,就神神秘秘地告訴他“的確有,這是真的,只是你不知道”,他將信將疑,仍然不那麼相信的樣子,但第二天就偷偷趴在窗邊,盯著鄰居的葡萄架,好像在等葡萄藤直沖天空,進入魔法的童話國度……果然還是小孩,真可愛。
薛潮看了會兒姐姐的筆跡,輕輕親了一下,放回原處。
別墅沒有線索,薛潮穿好大衣出門,想兜風發洩一下。
臨到車前,才想起來,他昨天之所以回別墅,就是送朋友出海後回程的路上,車不知道出了什麼毛病一直抖動,又倒黴遇到下雨,無奈之下就近回了不足兩公裡的別墅區——此時他的寶駒正“矯情”著,不易行長路,還得送修車行。
薛潮掃興地嘖了聲,探進車內,從扶手箱裡摸出一盒女士愛抽的薄荷煙,靠著車門,夾一根細煙點燃了,吸了一口煩悶的“清涼”,另一手刷手機,查起“無限遊戲”。
相關內容不少,畢竟他作為配音演員,也知道有“無限流”這麼一個題材,但將他所有知道的元素湊到一起查詢,就沒有完全匹配的詞條了。
他從公司查到遊戲,從公會名查到玩家名,除了幾個一看就不是的同名外,全部一無所獲。
這不對勁,肯定不只他一個人能“放假”,回來的人怎麼可能不查不問?
除非問不出來。薛潮謹慎地沒有和誰發聊天對話方塊,而是現註冊一個社交平臺小號,試圖發一下無限遊戲的內容,但發布鍵就像失靈了,怎麼按都沒有反應,也不提示失敗也沒有什麼網路繁忙。
他又換了內容,換了軟體,結果都一樣,他又放棄遊戲和公會的內容,直接發表玩家的名字,但僅僅“祝文”兩個字也沒有發表成功,像有什麼遮蔽了他的內容,而他隨便換了一個名字,又發表成功了。
只要和遊戲有關,就會被“遮蔽”?
薛潮又發了自己的名字,發布也成功了,他想了想,又發了“薛潮吃飯”和“薛潮玩遊戲”,前者成功,後者失敗了,他又把遊戲具體到現在的某一款熱門遊戲,這次又成功了。
也就是透露無限遊戲的內容才會被遮蔽。
但這樣也不算完全的死路,主持人和玩家都是實名制,如果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回到現實世界,肯定會有人用自己的名字留下線索,比如在面向公眾的軟體,對於這些在遊戲世界摸爬滾打的人精,用自己的名字“寫日記”、“編密碼”來留線索,並不是什麼難事,並且可以大機率篩選到其他玩家或者主持人。
但薛潮把自己認識的幾個名字和排行榜的名字都試了一遍,拼音、縮寫、諧音、再換成密碼,怎麼變幻形式都沒用,那麼只剩一種可能,就是在現實世界裡,玩家、主持人彼此間的資訊與情報也會被遮蔽。
他成功發的這幾條“薛潮”相關,普通人看得到,但可能永遠不會被其他玩家和主持人看到。
有風吹過,煙被吹得亮起星火,薛潮忽然覺得一陣冷意從天靈蓋,蔓延過脊椎和四肢,涼遍全身,不是從外而來的,而是從內生長出的冷——好像有一隻眼睛,就藏在他的靈魂裡,冰冷地監視他。
……也是,主持人簽了合同,那邪門東西很可能和靈魂繫結,想必玩家也有不遑多讓的東西,即便回到溫柔鄉幾天,命也扣押在遊戲世界裡,身不由己。
螢幕冷白的光照出他的面無表情,薛潮踩滅了煙,索然無味地收回手機,突然的提示音卻打斷了他的思緒,是他小號的特別關注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