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耳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黃雅芳也跟著笑了,緊繃的氛圍鬆散了一些。
兩人走到走廊盡頭的一個小陽臺上,護欄上有一些遺落的煙頭,樓底下人群來來往往。黃雅芳靠在牆上,蒼耳撐著護欄,兩人一前一後站著。
“對不起,”黃雅芳說,“那時候我過得很不開心,我只是想要重新活一次的機會。”
蒼耳深吸一口氣,看著遙遠天邊的夕陽。
“你要走,你想重活一次,都可以。但你為什麼十年都沒有一點音信?我和外婆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她從手術室被推出來,昏迷不醒的時候,還在喊你的名字。你知道未知有多痛苦嗎?有時候……我真的寧願你死了。”
黃雅芳愣了愣,沒有想到她會用這麼冷靜的語氣說出這麼直白的話。
“我知道你恨我。我既然走了,就從沒有想過你的原諒。你不知道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人在外地打拼、得到想要的一切有多難,我根本就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去回想從前。我怕一聯系你們,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會松動、會放棄。”
黃雅芳深吸了一口氣。
“你出生的時候,我很高興,能擁有一個女兒,我以為對你的愛能夠支撐我做一個母親。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我不應該被困在那個家裡,困在那個破地方,我生來就應該做更了不起的事,而不是做一個媽媽。”
“做媽媽不是了不起的事情嗎?”
“對有些人來說,可能是吧。但對我來說,不是。困在那裡的每一天我都很痛苦,我必須拋開所有東西,才能重新開始。”黃雅芳看著蒼耳的眼睛,“包括你。”
蒼耳有些佩服她的直白了。
“如果你早一點對我說這些話,我就可以早一點釋懷,不用等到今天。”
“從前我沒辦法接受自己是個惡劣自私的人。我那麼恨俞義偉,到後來才發現我跟他是一樣的人,我們眼裡只有自己。只不過他是個男人,他可以留在村子裡,透過欺壓我來讓自己舒服,而我只能走出去,才能過得舒服。這幾年我才漸漸想明白了,人不能什麼都要,我既然選了我自己,就一定會虧欠你,虧欠你外婆,我做過的事我認了,我不需要你們的原諒,哪怕到晚年無依無靠、不得好死,我也都認了,至少我這輩子過得快活。”
蒼耳看著她,如此的美麗、自負、固執、清醒,如果她不是自己媽媽,倒是個值得敬佩的人。
黃雅芳這一套邏輯縝密、富有說服力的理論,是她打拼多年後悟出的結論,她反反複複講給自己聽,久而久之,也就深信不疑了。
但此刻,面對被自己拋棄的親生女兒的凝望,再多的理論也搖搖欲墜。
她轉過頭去,不知道說是說給聽還是說給自己:
“等有一天你也有非常想要的東西的時候,你會明白我的。”
“你明白你,但我希望自己不要成為你這樣的人。”
黃雅芳沉默地看了蒼耳很久,這的確已經不是當初被自己拋棄在大巴車上的孩子了。
“我也希望你不要。”黃雅芳答道。
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黃雅芳從名牌包裡掏出手機,在按下接聽鍵的瞬間就換了語氣。
“喂,親愛的,結束了……”
對面的男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黃雅芳瞥了蒼耳一眼。
“有個參賽的學生,跟我討教經驗呢,我馬上就出來……不會誤機的,你放心。”
蒼耳看到她習慣性露出來的諂媚笑臉,心中五味雜陳。
她掛了電話。“是我丈夫,我們今晚要去澳大利亞看望他兒子。”
“你……”蒼耳猶豫著開口。
黃雅芳以為她要問關於自己的新家、新子女的事情,卻沒想到她說:
“你這些年過的好嗎?”
黃雅芳愣了愣,答道:“還不錯。你呢?”
“還好。”蒼耳道,“你丈夫應該不知道你有個女兒吧?我猜你一定也不想讓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