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人抬走裝滿血的大盆,紅彤彤的極為刺眼,陶美兮留意到這些新鮮血液已經開始慢慢凝固了。
“不錯啊你,居然沒哭。”羅桑小心觀察陶美兮的臉色後說。
“走吧,看完了。”
“看完?還早著呢。”
羅桑和幾個壯漢一起將豬抬到地上。
劉師傅換了把長方形的刮毛刀,一手拎著開水壺澆水,一手剃豬毛。原本髒兮兮還沾血的豬皮,經他剃過立馬變得白淨。
地面上不少地方都沾了鮮血和汙水,陶美兮站在一小塊幹淨的地方,安靜地看劉師傅操作。羅桑洗過手,站到她旁邊。
劉師傅洗豬之餘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笑著說:“小桑,你這個女朋友膽子蠻大的,長得這麼秀氣,看殺豬一點都不怕,好,就要這樣子才能鎮住你。”
羅桑以為她會急著反駁,沒想到她卻問:“劉師傅,你剛才殺豬前唸的那個順口溜,是你自己編的嗎?”
“不是,是跟我師傅學殺豬開始,從他那裡聽的,唸了幾十年了。”劉師傅不徐不疾地颳著豬毛,“師傅也是從師傅的師傅那裡聽來的在, 一代傳一代。”
“那你最開始殺豬的時候,會害怕和不忍心嗎?”陶美兮追問。
好久沒聽到這麼細膩的問題,劉師傅神情恍惚了一下,思緒短暫地回到二十多年前。
“肯定怕哦,不忍心也有,畢竟是一條命嘛,不然怎麼說幹我們這行折壽呢。”
“劉叔你別瞎說。”羅桑打岔。
“一開始不敢幹,但沒辦法,沒讀過多少書,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只能學這個。剛殺豬的時候,夜裡都睡不好,總聽到那個豬在我耳邊上叫,瘮人得很。後來我就想通了,總有人養豬,總有人吃豬肉,我就是中間那一環而已。要是殺生有報應,那我收拾的豬肉也喂飽了不少人,算是將功補過吧。”
陶美兮若有所思。
劉師傅剃幹淨豬毛,又用噴槍把它從腳到頭燒了一遍。
一個同來幫忙的鄉民站到羅桑旁邊,自己抽煙,也給羅桑遞了一根。羅桑很自然地伸手去接,忽然想到剛才某人說過最討厭煙味,便趕緊擺擺手示意不要。對方十分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這人什麼時候轉了性。
這時劉師傅吆喝道:“行了,來抬吧。”
空地裡早已用粗木頭搭起了一個一人多高的三腳架,另有一根木頭橫在三腳架上。劉師傅將兩根 s 形大鐵鈎的一端刺進豬的兩根後蹄,隨後幾個壯漢幫忙將豬抬高,好讓劉師傅把鐵鈎另外兩端掛在橫著的木樁上,這樣一頭豬便被倒掛起來,方便操作。
劉師傅再次沖洗掉豬身上沾著的泥沙後,換上一把弧形的砍刀,先順著豬的背部從屁股一路劃到頭,再繞到腹部,一刀開膛破肚。陶美兮下意識用手捂住臉,生怕看到鮮血飛濺、腸子橫流的恐怖場景。
“別怕,血都放幹淨了。”羅桑道。
果然,想象中的恐怖場面沒有出現,反而非常平靜。劉師傅有條不紊地將小腸和大腸扒拉出來放進盆裡,旁邊有人接過去清洗。腸子掏幹淨後,豬尿泡、豬肝、豬心豬肺等器官也一一被掏出來掛上。
豬肚子都已掏空,接下來的操作就很方便了。劉師傅用大刀順著脊柱從上砍到下,將一整豬分成兩扇。
當半扇豬被擱到操作臺上時,從中間被劈開的半個血淋淋的豬頭還是把陶美兮嚇了一跳。此時別的部位已經可以被歸為“豬肉”而非豬了,但五官尚存的豬頭還是會提醒人,這曾經是一個生命。
不過這最後的“生命遺跡”也很快被砍了下來。隨後,劉師傅熟練地剔下一整扇排骨,又把豬蹄連帶著扇骨和大骨卸了下來,最後把肉切成大大的長條。
“這一條就叫‘一刀肉’。”羅桑在一旁講解,“買菜的時候你跟人家說我要一刀肉,就會給你這個。”
“哦……”
她會去買菜才怪。我會去才菜才怪。兩人同時想。
劉師傅動作行雲流水,用刀幹淨利落,剜下每塊骨頭的時候,感覺沒有一刀是多餘的,先用刀尖沿著骨頭輕輕一劃,再“叮當”一敲,骨頭便脫了出來。陶美兮竟然看出了一絲美感。
“他殺了二十多年豬了,是新禾鎮最有名的殺豬匠。”羅桑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不過現在政府管得嚴,不讓私人隨便殺豬了,他也就殺自家養的,還有親戚朋友託的。”
殺豬看完了,羅桑帶著陶美兮準備悄悄離開,畢竟沒有真的幫忙,總不好意思蹭頓飯。然而剛開溜就被人劉阿姨從廚房追出來叫住。
“小桑,往哪跑,帶你女朋友留下來吃飯!”
“劉阿姨,不用了,我們跟朋友約了。”
“那就把朋友一起叫過來嘛!你幫了忙的,不吃飯像話嗎?”
“我哪幫忙了,我們就是來看熱鬧,真不吃了!”
“你不吃你滾,你小女朋友第一次來,必須在我這兒吃飯!要是不吃的話我就要包紅包給她了。”
羅桑犯了難,殺豬宴當然極具吸引力,可他擔心陶美兮一定不願意跟一群陌生人亂哄哄地吃飯。他正打算再次拒絕,卻聽陶美兮說:
“那謝謝阿姨。”
“好好好!這丫頭我一看就喜歡,又漂亮又大方。等著啊,飯一會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