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充斥著令人作嘔的味道,那是隨著老尤飛濺的唾沫而四處擴散的口臭。
教室內外一片死寂,只有老尤憤怒的喘息聲。
不管是教室裡坐著的學生,還是外面站著的人,都愣住了。雖然他們當中很多人在心裡為上大專而感到低人一等,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表達對他們的鄙夷和厭惡,而且還是一個為人師表的班主任。他們知道自己應該憤怒,但此刻心裡的震驚卻遠大過憤怒,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無比漫長的幾秒鐘過去,蒼耳突然從鼻子裡輕笑了一聲,抬頭看向他:
“我們是渣滓,那你是什麼?渣滓管理員?”
老尤頓時再次暴怒,他氣得左右踱了幾步,激動地指著她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隨後回到講臺,將桌子上一本厚厚的教案卷在手裡,高高舉起來,大跨步往蒼耳跟前走。
“居然敢這樣對老師說話,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怎麼尊師重道!”
眼看老尤的書要抽到蒼耳臉上,小黑驚呼著把蒼耳往自己身後拽,同時伸手想要把老尤推開。夏宇添一把抓住了老尤的手腕,將他往後搡了一個趔趄,老尤“哎呦”了一聲,差點摔倒在講臺上,扶著桌子才站穩。
老尤丟了大臉,火冒三丈地朝他們走過來。夏宇添、陳傑和其他兩個男生上前一步,堵住門口,四雙眼睛怒視著他。
面對四個年輕體壯的小夥子,老尤眼裡頓時流露出怯意,嘴上依舊兇狠:
“你們要幹什麼!你們這是群毆老師啊?我告訴你們,你們這種行為是要進檔案的!我一句話就能讓你們統統畢不了業,退學!”
這話一出,四個人當中的陳傑氣勢頓時矮了下來,心裡惶恐,生怕自己真的被退學,畢竟爸媽好不容易才供出自己一個大學生。
老尤看到陳傑的表情,心中得意。他今天下午已經看過學生檔案了,幾乎都是省內農村、鄉鎮來的,家裡沒什麼背景,父母不是務農就是打工。他在心裡不屑地笑了一聲,這些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學生就是好哄,幾句話就嚇住了。
今天是他接手這個班的第一天,必須把這些不服管的鎮住了,不然沒法立威。他絲毫不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什麼不妥,只不是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而已,對待這群垃圾,不用太客氣。
老尤調整了下表情,對陳傑道:“你,進去吧,看你比較老實。這事跟你沒關系,我不追究你的責任了。”
這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陳傑。陳傑低下頭,沒動,耳朵紅了。
陳傑從小最害怕的人就是老師。
自打父母送他上幼兒園開始,每天早上叮囑他的就是“一定要聽老師的話”。上小學、中學之後,他也一直謹遵這條金科玉律,從沒有讓老師請過家長,這是他父母最驕傲的事情,對親戚們常說“我家小傑從來沒讓我們操過心”。高考雖然只考上了大專,但沒讀過書的父母照樣歡天喜地送他來上學,以他為傲。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在學校裡出了點事,父母從鄉下家裡趕過來,對著老師低頭哈腰道歉,該是怎樣的窘狀。更重要的是,即使老尤已經說出了這樣的話,他潛意識裡仍不敢去質疑他,推翻他,而是戰戰兢兢地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只有這一次機會,現在不進去,你明天就跟他們一起滾蛋!”老尤再次恫嚇。
陳傑心一橫,埋頭快步走回自己座位坐下,連餘光都不敢瞥到舍友們震驚又鄙夷的眼神。
老尤得意一笑,對著門外剩下的幾個人說:“開學第一天,我也不想為難你們,你們站到講臺上檢討,我就放過你們。”
蒼耳心裡湧起一陣強烈的惡心。
她雖然沒見過多大世面,但見過的惡比這些同齡人要多得多。破口大罵的舅舅、把她當全職工使喚卻只給小時工工資的飯店老闆、在 ktv 打工時試圖揩油的醉漢……但她都沒有那麼憤怒,因為在她眼裡,這些都是社會上的人,社會上發生什麼都很正常,可是這裡……是學校。
無論外面怎麼樣,學校至少應該是一個幹淨的地方吧?
“遲到的事情,我們已經道過歉了。現在你應該為侮辱我們的事道歉。”蒼耳竭力控制著聲音中的顫抖,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
她第一次開口懟老尤是出於激憤,因為外婆說過,被人打了一定要打回去。但這一次開口是經過思考的。她知道老尤沒有權力因為這點事就把他們開除,劈頭蓋臉罵這麼一遭,不過是發洩惡意加立威,只要他們低頭道個歉,這件事就能掀過去。
可是如果把這麼惡心的道歉說出口,將來照鏡子都會覺得丟人吧。
班上同學都倒吸一口冷氣,誰都沒想到這個第一天出現在班上、長相貌似老實的女生會這麼生猛,全部緊張到到大氣都不敢出。陳傑羞愧地把頭埋得更低了。
“我一個老師給你道歉?你算什麼東西?你們算什麼東西!我什麼時候侮辱你們了,我那是在教育你們!”他用手點了點蒼耳,又點了點夏宇添,“你們兩個人,一個汙衊老師,一個毆打老師,等著吧!”
“所有人都聽到了,是教育還是侮辱,你自己心裡有數!”小黑道。
“誰聽見了?”老尤轉身對班上同學咆哮,“我看誰敢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