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安全點組織的第三次反攻。
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顏槿幾人站在邊界廢墟段中的一座塔樓上, 這座塔樓在安德拉的尾翼摧毀中倖存下來, 相對獨立並完整、視野開闊、四周陡峭險峻, 是個相當好的制高點。
類似的制高點在這段邊界廢墟里還有七八處,每處制高點裡都不斷有致命的鐳射彈射出, 在安德拉造成的邊界斷裂帶上用武力重新交織出一層阻擊網。
能被安排進位制高點的都是反攻隊伍裡的挑選出的精英小隊,建制完整,配合默契,然而即便是這樣, 阻擊網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被生命力和攻擊力都過於強勁的吞噬者撕破。
邊界最外層包裹的合金外翻成半朵扭曲的花瓣,暴露出內層相對脆弱的磚石,泥沙在無數吞噬者的利爪下簌簌而落,一股又一股的煙塵蓬起, 像是永無止境。
顏槿不斷在瀰漫的煙塵裡尋找目標,視野裡的一切卻都在顫抖。整顆腦袋裡彷彿扎滿了鋼針,疼痛密密麻麻,她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腳下的塔樓在吞噬者的破壞下即將崩塌,還是自己的身體在顫抖。
“顏槿,你去休息二十分鐘。”
耳麥裡傳來溫沫的聲音,顏槿沒有逞強,鬆了口氣般立即讓出自己的射擊點, 由旁邊的滕澤元兼顧。
塔樓有一小半的邊角坍塌了, 磚石內傾, 導致內部空間極度狹窄。能騰出來供人休息的只有一個角, 地上到處是內牆崩落的小石子, 沒人有餘力去清理,顏槿也不例外。她兩步跨到角落,直接坐倒在地,軟綿綿靠在堅硬冰冷的石牆上。
她很累,困得不得了,頭卻痛得厲害,根本睡不著。
巡邏機送來的補給食品和水就在旁邊,胃裡傳來緊縮感,顏槿還是連手指都不想動。她維持著靠在牆上的姿勢,雙臂把鐳射槍緊抱在胸前,視線虛無地穿過破損牆壁的空隙,沿著直線落在不遠處激戰正酣的戰場上。
不會消散的煙塵嚴重干擾了人類的視覺,卻半分沒有造成吞噬者的阻礙,曾經護衛人類的磚石,轉而成為吞噬者進攻的助力。遠端武器的威力大打折扣的後果,就是後方的第二層封鎖線不得不近距離直面吞噬者,阻止它們的進一步進入。
顏槿的視線放到更後方的位置,那裡是安德拉尾翼撕扯出最大的一個缺口,模糊不清的煙塵裡搖動的紅色光線引人注目,不斷有顏色濃重的陰影從缺口的高處掉下去。
顏槿知道,那些掉下去的陰影有越過第一道封鎖線的吞噬者,有懸掛在那個缺口試圖進行修復邊界的工兵,還有身穿外骨骼近戰受傷計程車兵。
每一次的反攻都伴隨大量的死亡,後方撤離同樣需要人手,能參與反攻的人類越來越少,每一次的反攻都舉步維艱。
沒日沒夜的高強度戰鬥,他們還堅持在原地,是因為他們有堅持的理由。
為了他們自己的生命,為了可能還滯留著來不及轉移的親人朋友的生命,為他們背後那些千千萬萬不認識的民眾的生命,他們不得不繼續透支殘餘的生命力。
顏槿環在胸前的右手無意識地摸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堅硬冰冷的外骨骼下,是林汐語送她的腕錶,她一直依從林汐語的囑咐開著。
但她可能見不到她了,顏槿想。
戰鬥最激烈的那塊區域在十個小時前是她的戰場,在兩個小時後,她依舊得回到那裡。加入制高點的阻擊,就是每個小組的輪換休息時間,人手不足,誰都沒辦法。
反攻如果失敗,可能還會有第四次,甚至第五次。
可是這次恐怕是她的最後一次。
眼皮重得可怕,景物從重影到清晰交錯變幻,顏槿乾脆合上眼睛,短暫地讓自己陷入絕對的黑暗。
四個小時後,顏槿站在安置二區裡,她曾經熟悉的安置管的頂部。
這裡相較整條戰線而言算是一個高點,有點類似於他們先前待的塔樓,弧形的邊緣用液態玻璃和建築殘渣混合建起一道半腰高的牆垛,兼具放置武器和放置上面的人不慎掉下去的功用。固定在牆垛裡的殘渣是一坨坨的黑,模樣古怪,與不遠處熙熙攘攘擁堵在一起的吞噬者頗為相得益彰。
對於沒有回到邊界防線中的那條血肉磨坊裡,顏槿並不覺得如何幸運。事實上現在她面臨的境況與那條血肉磨坊裡也相差無幾,唯一不同大概是淪落進這道磨坊的不再限於近戰隊,而是所有計程車兵。
“呸,什麼新建的防禦帶!液態玻璃修起來的玩意也叫防禦帶!”滕澤元的聲音在隊伍頻道里響起,充滿了無處發洩的火氣,“哪個蠢貨想出來的主意!放棄邊界退守第二防禦帶?他媽的他怎麼不出來守守試試!”
頻道里一片安靜,沒有人回應。對於滕澤元的謾罵,身為小組組長的溫沫既不譴責阻止,也不進行安撫,倒像是預設了滕澤元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