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重如有形,無孔不入地充塞在狹窄而精緻的空間裡,封堵住人的口鼻,壓迫得人無法呼吸。
每個人都心神不寧地倚靠在座,各懷心事地憂慮著。即使是男孩的那隻寵物犬,也夾緊了尾巴縮在男孩腳邊,瑟瑟發抖。年幼的女孩在沉默的小睿那裡沒能得到太多回應,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摺疊吃剩的巧克力糖紙,柔軟的小嘴咕嚕著只有她自己聽得懂的語言,勉強在死氣沉沉的車廂中注入了一絲活氣。
女人含淚的視線不斷在女兒、李若與顏瑾三者間遊移,她一臉的欲言又止,手指緊張地擰得發白,不時眼皮上掀期盼地望向李若。李若此刻對丈夫的安慰憂心忡忡,對近在眼前女人的神態並沒有多加關注。女人臉上隱約顯『露』出失落與不安,每每在張口邊緣,卻在見到顏槿漠然的側臉並思及到顏槿不久前對李若接近女兒的阻攔,又忐忑地把話語吞嚥下肚。
“下一站點:金斯特購物中心。請需要下車的諸位提早準備,請攜帶好您的隨身物品,菲諾城內二號線竭誠為您服務。”
車廂內忽然響起機械而陌生的女音,播報著下一個站點即將到來。這驟然響起的女聲落在眾人耳中,不再溫柔悅耳,更像是一道催命符。女人身軀不正常地抽動一下,手指倏地掐緊大腿肌肉,嘴角揚起勉強可稱為諂媚的僵硬笑容,對李若低聲詢問道:“請問……你們打算在哪一站下啊?”
李若同樣在站點播報中回神,她回以同樣勉強的笑,保持著往日的禮數,回答道:“德蒙酒店,你呢?”
女人嘟著豐滿的嘴唇,近乎委屈地說道:“我……我家在洛特區。”
李若當即恍然,洛特區是菲諾城的高階住宅區,位於城東,二號線南行,是截然不同的方向。想來是女人之前為了自己與女兒的安全,慌不擇路地跟隨李若母女上了二號線,如今卻是無處可去了。
李若瞬間明白了女人的意思,她不自覺地輕咬嘴唇,溫潤的眼眸掃過女人掩蓋不住的期盼與她腿邊自娛自樂得十分得趣的女孩,再偏頭打量一言不發的顏槿,頓時為難起來。
對於自己的女兒,李若當然比外人更為了解。顏瑾表情匱乏這點恐怕是遺傳自她的父親,但她的內在絕不是表現在外的這麼冷漠。只要她開口答應帶上女人,顏瑾絕不會拒絕。但在真正目睹了遠超自己想象的危機後,李若猶豫了。
一個養尊處優的女人與一個蹣跚學步的女孩……
救人於危難是為人應盡之義務,但——女兒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李若的沉默無形傳達出她的答案,女人的臉『色』變得煞白。她失態地滑下座椅,撲到李若身邊,抓住李若衣角,忍耐已久的淚水即刻傾瀉而下,抽噎道:“帶上我們可以嗎?求求你們了,我們……我……我帶著琪琪,真的沒辦法……”
李若心虛地別開眼睛,一語不發。
或許是李若一直以來的表現都顯得溫柔和藹,女人沒有想到自己的懇求會一點沒有商榷餘地的被拒絕。她茫然無措的視線轉向顏槿,卻立刻放棄了。
“錢……我可以給你錢!數目你來開!不不,什麼條件都可以,只要帶上我們……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琪琪還那麼小,我不想死啊,你也有女兒……求你……”
利誘只開了個頭,女人就曳然而止。之前李若母女兩的衣服褶皺髒汙,她沒有留意,現在指尖拉住的李若的衣角展開,顯『露』出一個扭曲的ogo。即使沾染了血跡,女人依然明白這個ogo所代表的昂貴价值。她長久的取捨和最後的底牌頃刻變得蒼白而可笑,這也成為當頭一擊,擊碎了女人僅餘的底氣。
突然之間,女人發現自己以前汲汲營營一生並引以為傲的東西,在災難與生死麵前,根本一無是處。
李若目光飄忽,淚光隱現,卻依舊緊咬嘴唇,堅持著沒有出聲。女人眼中殘餘的希望一點一滴熄滅,長久的優渥生活讓她無法徹底的拋棄尊嚴低聲下氣。指尖緩慢鬆開,女人把女兒緊緊拖入懷中,幾乎想將那個幼小的肉體重新融入自己體內。
顏槿目光從頭至尾落在門上小窗上,狀似觀察著車廂外的情況發展,不曾稍離。但女人的懇求她全程入耳,心中同樣翻江倒海,理智與情感相互拉鋸,勝負難分。
“彤彤乖,媽媽會保護你的,媽媽一定會讓你活下去……不管怎麼樣……”
女人自言自語的聲音細如蚊吶,一字字卻如蟲蟻啃噬顏槿心臟。
真的……能就這樣袖手旁觀嗎?
但是自己的能力,能夠兼顧這麼多人嗎?
顏槿的道德底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她兩指掐緊自己的大腿,肉體上的痛苦卻絲毫沒能緩解胸口的脹痛。
就在顏槿飽受良心譴責的同時,原本死寂的車廂外驟然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