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結束,顏槿回到下榻的酒店,以“養傷”的名義閉門鎖窗,把所有的探望、關心、恭賀及窺視盡數拒之門外。
橙紅的微光透過窗簾縫隙洩入一線,顏槿雙手枕在後腦,躺在床上側頭看向那點似有若無的光,了無睡意。
任誰在連睡三天後,都不可能再睡得著。
然而顏槿並不想起床,也不想開啟電視或音樂製造點噪音。她只想蜷縮在絕對寂靜的黑暗裡,讓大腦在混沌中陷入沉睡,才能暫時忘卻胸口揮之不去的失落和間歇『性』的抽痛。
顏槿心想:“還有多久才不會難受呢?還是說,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吧?”
自從林汐語決絕離開,她的一顆心載沉載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支離破碎地漂浮在暗無天日的深淵。
她不是個感情豐沛的人,而一旦唯一的一顆心覆水般潑灑出去,就很難再收回來。
顏槿不怪林汐語的決絕,一來她的告白確實來得太突然,而且當前的社會對“道德標準”要求之高,近乎變態。
但凡有絲毫不符合主流的價值觀,就有被流放出城的可能。條條框框細緻入微的規定,把所有人禁錮在沒有喜怒哀樂的軀殼裡,鎖定在固定的軌道上,猶如一條直線,從出生可以看到死亡。
顏槿厭惡這種生活,她渴望改變,她願意反抗,但她不能強迫別人去承受,畢竟當前的生活,在大多數人眼中都是近乎完美的幸福。
這就是“新紀年”。
“叩叩。”
規律而輕微的敲門聲響起,顏槿不想理會。敲門聲鍥而不捨,猶如魔音繞樑,三日不絕。
顏槿裝聾作啞十分鐘,最終兵敗如山,崩潰地伸手在床邊按下按鈕,門的位置由深『色』轉為透明,『露』出站在門口的中年女人。
“媽,我要睡覺。”
顏槿把鼻子以下全部窩進被子裡,甕聲甕氣地悶聲道。
“槿槿,你睡了三天了。”女人悄無聲息地走進房間,房門在她背後自動恢復原樣,同時再度把漏進來的走廊燈光碟機除殆盡。
女人沒有擅自開啟燈,『摸』黑走到顏槿床邊坐下,輕聲道:“你和小語鬧夠了嗎?”
被被子重重疊疊包裹的顏槿身軀微不可見地一顫。
女人沒等到反應,也不生氣,自顧自接道:“雖說平時大家都相處得很好,但人跟人間有小摩擦是正常的,哪能真像『政府』宣傳的那樣萬事和睦。但是你要記得遇事溫良恭謙讓,兩個小女孩子,這麼多天也該差不多了。小語不來,你去找她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賭什麼氣?”
顏槿唇角微不可見地扯出苦笑,她還以為老媽火眼金睛,真看出點什麼。
如果是平常的事,她當然會讓著汐語。別說平常,即便是這次,只要汐語稍退一步,願意見她,她就可以付出所有,更會裝作什麼都沒說過,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守在她的左右。
奈何林汐語溫柔的表象下,內裡的骨血卻是出人意料的冰冷與決絕。
“媽,別說了。”顏槿不想再聽,只好出聲打斷。
女人頓了頓,溫順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換了另一個:“你爸今天難得休息,要不起來我們出去玩?”
顏槿:“玩?跟爸?”
李若:“當然。”
顏槿:“……算了吧。”
她跟她爸之間的關係說是父女,還不如說是上下級。顏子濱早年因為聯邦軍改制,建議無效,怒而退伍從商。雖說當了商人,日常作風還是照著半輩子的軍伍生涯來,大有把自己跟家人都壓縮成沒稜沒角豆腐塊的意思。
顏槿試圖想象一下一家三口出門的場景,唯有橫眉豎眼,咆哮滿天飛。
反正他們的父女氣氛跟這個社會的要求絕對相差十萬八千里。
李若:“……”
她是知道丈夫跟女兒脾氣的,一起出門多半要吵架,過高的分貝觸發警報引來機械警察,又得罰款。
“咳,那就算了。”李若無奈笑道,“我們兩出門走走總行吧,你快長蘑菇了。”
老媽話說到這步,顏槿知道再不起床耳朵鐵定會生繭。
這就是李若對付她的絕招,從來不發火,叨叨她到沒脾氣。
顏槿拖著步子跟在李若背後,看李若笑容滿面的樣子,總覺得很莫名。
不止是她,街上的所有行人都面帶微笑,統一表情,彷彿是批次生產出的芭比玩偶。
不過也是,如果不笑,被巡邏攝像機拍攝到,且沒有正當理由的話,是得罰款的。
嘖,顏槿看著玻璃門倒映出來的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覺得還不如在屋子裡睡覺呢,起碼那裡臉拉得八米長都沒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