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來汴京的時候,我總是想做一個討人喜歡的人,因為我對自己被追殺的緣由一無所知,我不能再樹敵,我不能尖利地哭嚎,不能歇斯底里地質問,因為這樣的女人是沒法討人喜歡的,可我是憤怒的,我不得不掩飾著自己的憤怒,來做一個討人喜歡的人。可不公就在眼前,我受夠了。”
安陽:“你說的不公是指……”
江宛:“女人所遭受的一切。”
“被摔死在門口的女嬰,她爺爺指著天說,‘女命不惜,往後依然,投胎於此,不得好死’;被父親活活勒死的女兒,朱尚書為了自己的仕途能更進一步,於是把女兒剝皮拆骨,做成一架登天梯;被村民燒死的婦人,聽說第一把火是她兒子放的,因為她丈夫指責那個女人不守婦道,沒有人知道是不是確有其事,但一點懷疑就殺死了她。”
“不需要證據,沒人為她們喊冤,她們就這麼死了,她們的父兄親人,眼睜睜看著,沒有人阻攔。”
“殿下,我常常覺得自己也有罪,因為我一直在默許這些事情發生。固然是因為我軟弱無能,也是因為我膽怯,我不敢挑戰世間人人默許的規則,我害怕。我害怕我要對抗的是整個大梁,或者是大梁之前的千年歷史。我沒有盟友,沒有同袍,況且我自己也朝不保夕。”
“可我明白,裝聾作啞,就是助紂為虐,冷眼旁觀,就是為虎作倀。”
安陽換了種目光看著她:“你以為我能改變這一切。”
江宛:“若不指望殿下,我也不知該指望誰了,我進宮時,曾問皇上想不想要女子的愛戴,皇上反問我,這世上有幾個婦好。女人在皇上心中無知愚昧,他不屑得到我們的尊重,因為他對我們也沒有半分尊重,可殿下不同,殿下你也是女人。”
安陽:“你想讓我怎麼做?”
江宛:“頒佈法令,禁止溺殺女嬰,興辦女學,允許女子入仕。”
安陽倒吸一口涼氣,大笑:“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呀。”
江宛從安陽的笑裡聽出兩分嘲弄。
江宛低頭:“她們從能聽懂人話開始,每個人都在教她們怎麼能嫁個好人家,怎麼討好婆家,怎麼多年媳婦熬成婆,孃親教她們做妻子母親婆婆的訣竅,而這就是她們活著的全部意義,她們的眼界只放在後宅的勾心鬥角上,男人一旦發現她們不如表面溫順,就要感慨最毒婦人心,可是這正說明這些女人的心機並不比男人差,只是她們被束縛在那麼點大的地方,沒法把這些聰明施展到別處去,紅裝未必不梟雄。”
安陽摸著棋子:“你明白為何張尚書聽說尚書夫人夜裡出去看燈,就要休棄尚書夫人嗎?說了很多不公,你可曾想過這世上為何有不公?”
江宛一時不明白該怎麼答。
安陽把黑棋棋罐推給江宛:“常聽說女子跨出家門一步,便是不守婦道,似乎要把女人全圈在屋子裡,他們才順意,因為他們要保證女人生下的孩子必須是他的血脈,繼承姓氏和家產的必須是他的兒子。為了讓女子從生到死只有他一個男人,他們劃出一個內院,不許女人踏出二門,閹割伺候的男人......”
“你信不信,如果眼下所有女人都死光了,剩下的男人裡擇出一半能生兒子的,那一半男人活得與女人不會有兩樣。”
江宛道:“我不信,他們不會甘心的。”
“可是千百年過去,女人已經甘心了,”安陽示意江宛落子,“武則天和太祖都沒能做到的事,你竟以為我可以。”
江宛胡亂落下一顆黑子:“不,我不是覺得你可以,我是覺得我們可以,當年的曾子佳有狀元之才,不輸男兒,天底下如曾子佳一般的女人還有很多。”
史音聞言,抬頭看去。
江宛目光灼灼,陽光透過琉璃稜窗籠罩著她,她整個人像會發光一樣。
安陽:“曾子佳這個名字,倒是許久不曾聽到了。”
江宛堅定道:“只要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就會有千百人願意站出來,殿下若願攝政登基,就從曾子佳開始,把本該給她的狀元還給她。”
史音忍不住開口:“殿下……”
喜歡宛在青山外請大家收藏:()宛在青山外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