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牧仁忽然說:“你教我說中原話吧。”
他臉上的黃痕還是沒褪,卻也能看出臉紅了。
江宛的心變得軟塌塌的。
她問了一圈孩子都沒問出牧仁的身份,因為總聽別的孩子叫他田狗,她猜想會不會這個“田”其實是回闐的“闐”,就去試探海勒金。
海勒金大娘半點沒有想著隱瞞,驕傲地告訴她,牧仁是回闐大王的小兒子,是北戎大王搶奪回來的戰利品。
那他也是一位小王子呢。
同時也是一個不受歡迎的異族俘虜,只能仰人鼻息過活。
昨天不知道哪裡來的邪火,江宛對他發了一通脾氣,心裡其實是很抱歉的。
也許是那個面容和霍娘子有些相似的女孩子刺激了她,她這個無時無刻想救人的老毛病又回來了,救不到人,心裡就像著了火,這回遷怒於牧仁,實在是她的不對。
江宛朝牧仁挪近了一點:“你的漢話說得很好,比那些小孩子都強,我覺得我沒什麼可教你的。”
“那你教我說點我不知道的。”牧仁的態度很積極,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彎起來。
江宛轉頭看他,想到他昨天被嚇壞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
回闐敗了,部族四分五裂,他這個小王子也沒人管了,在北戎人這裡受盡欺負,只要有人對他稍稍好一些,他嘴上不說,心裡卻要拿出十分的好來報答的。
江宛道:“你的大梁話說得很好,倒是我的北戎話一塌糊塗,還不如你來教我。”
牧仁不看她,低頭摳著石頭,耳朵紅得發燙:“你想學什麼。”
江宛手上拔著草稈,又坐近一點點:“牧仁是什麼意思?”
“河,很大的河,很大的……”牧仁有點不確定道,“江?”
“那就是江河的意思。”江宛覺得這個名字背後可能有什麼故事,便問,“這是誰給你取的名字?”
牧仁眼睫微顫:“大王。”
他的態度頓時低落,江宛懷疑自己問了個敏感的問題,可是話已至此,便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問:“是北戎的大王嗎?”
牧仁點頭:“他帶我回來,指著河說,河流永遠流向北戎的方向,你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嗎?”
呼延律江這話也許是在炫耀北戎的強大,也許是告訴牧仁,他也和河流一樣,永遠無法調頭返回故鄉。
“那你原來叫什麼?”江宛問。
“巴雅爾。”牧仁孩子氣地鼓了鼓臉頰,“可我也不喜歡這個名字。”
江宛又坐得離他近了一點,撞了撞他的肩膀道:“那我還叫你牧仁。”
牧仁就抿嘴笑了起來。
天色陰晦,整日都不見太陽。
江宛在大石頭上坐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冷,便縮了縮脖子。
牧仁忽然說:“我走了,婆婆等我吃飯。”
江宛搓了搓被冷風吹得發紅的臉:“那你走吧。”
牧仁站起來,走出一段路,又回頭:“要起大風了。”
江宛回頭看他。
牧仁站在原地,沒走。
江宛站起來,拍拍裙子上的草屑:“明白了,我這就回帳篷裡去。”
牧仁才跑著走了。
北戎颳起大風,京中卻是秋高氣爽。
沈望看著出現在書房裡的不速之客,背身合上了門:“滿汴京都以為殿下送嫁去了,沒想到竟還能在京城見到殿下。”
沈望說著調侃的話,面上的笑被陽光照得閃閃爍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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