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很討厭吧。”結子喝了口玉米茶,目光飄向遠方,像是自言自語般呢喃著說:“除了我那個溺愛兒子的婆婆以外,恐怕不會有人因為他的死而感到心痛。”
結子平時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很多年都沒有跟誰說過真心話。
今晚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的身體像是一個裝滿水的容器,輕輕一碰,話語就像水一樣湧了出來,連帶著壓抑在心底的東西,也一股腦地流了出來。
“女兒也很怕他,因為他喝了酒就會打人,現在只是打我,說不定再過幾年,那些拳頭和巴掌,就會落到小夜的身上。”
時透月心底冒出一團火,她斟酌著用詞,慎重開口:“之前有考慮過離婚嗎?”
“你還小,還不用經歷這些糟爛事,最好一輩子都不要經歷。”
結子低頭笑了笑,這是她習慣性的動作,已經形成肌肉記憶。
“我高中還沒畢業就結了婚,之後在家待了那麼多年,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離婚後也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孩子如果跟著我生活,只能過苦日子。”
“至於贍養費,那個人明確表示他一毛錢都不會給,在女兒的撫養權上也絕不會讓步。我有去律所諮詢過,律師說根據《民法》規定,離婚時一方可以請求另一方支付贍養費,但這並非自動適用,需根據具體情況判斷【1】,最後由法院裁定。可即便法院要求他給,他也可以不履行,那就只能透過法律手段強制執行,但程式複雜且耗時耗力,不管是請律師還是打官司都得花錢。”
“律師建議我先別離婚,盡力想辦法多掌握一點財産……可是家裡的錢一直都是他在管,只是每個月會給我點生活費。我不敢去跟他要,害怕被打。”
“不離婚固然痛苦,可離婚意味著失去女兒,他那種人怎麼可能帶的好孩子。萬一他再婚怎麼辦?萬一再婚的女人對小夜不好怎麼辦?我一想到這些,就覺得還是算了,忍一忍吧,不要離了。至少他平時工作很忙,不怎麼回家。”
說起女兒,結子的眼淚爭先恐後地落下,時透月趕緊遞上手帕。
女人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旋即看著身旁的小姑娘,目光裡透露出羨慕,她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交代道:“你還那麼小,人生才剛開始,千萬別活成我這樣啊。以後即便結婚,也絕對不可以放棄工作。”
“阿姨的人生也才剛開始,不管做什麼都不晚。”
推開門,就看見萩原研二在客廳走來走去,時透月疑惑道:“你還不睡覺啊?”
“你還知道回來?!”萩原研二雙臂環胸,向來溫和的臉上難得多了點怒容,但他不擅長發火,因此沒有任何威懾力。
“這語氣怎麼跟我媽似的。”時透月不以為意地調侃,說完就從他身邊略過,徑直走向浴室,準備洗洗睡。
不料萩原研二竟一把拽住她的手,“你給我站住!”
“幹嘛啦?”
時透月慢條斯理地轉過頭,恰好對上一雙飽含怒意的眼,眼睛的主人非常生氣,說話的聲音都染上幾分厲色。
“打電話不接!發資訊不回!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報警了!”
完蛋,他好像真的火了。時透月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可這也不能完全怪她吧,忙著在警局偷聽,為避免被發現,只能開靜音。
“對不起,我錯了,下次不敢了。”總之先滑跪,把道歉三連安排上。
本以為性格溫和的萩原研二應該很好哄才對,不料他一反常態,火氣不減反增。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有多擔心!”
幾個小時前,她只說想出去走走,一個人靜靜,然後就離開了旅店。萩原研二也覺得讓她自己待一會可能比較好,就沒有跟去。
過了一個小時,他有點擔心,於是發了條簡訊問她在哪,什麼時候回來。
過了兩個小時,她還是沒有回複,也沒有回來。他變得焦躁不安,腦子不受控制地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中野先生的事對她造成的刺激可能比他想象中的還大,至少他在過去從來沒有見過小月如此失態,哭得都快喘不上氣了,後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狀態卻更加嚇人。
一言不發地縮在床上,表情木訥,不管他說什麼都沒有反應,她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情緒當中,好像有一層堅不可摧的透明薄膜,將她和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她會不會做傻事啊?
連續打了三個電話都不接,萩原研二快急瘋了,沖到街上到處找人,把他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一無所獲。
想到她可能已經回了旅店,他又折返回來,可房間依舊空無一人。
萩原研二隻好隔一段時間就發條資訊或是打個電話,希望她看到了趕緊回複,可不管他等了多久,手機都像是陷入沉睡那般,沒有任何動靜。
就在他下定決心出門報警的時候,她回來了,帶著漫不經心、毫不在意的態度回來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他的牽腸掛肚成了無言的笑話。
都說平時脾氣越好的人發起火來就越嚇人,此刻的時透月切身感受到這句話的含金量,她直接認慫,心虛到不敢說話,也不敢看他。
“算了,是我太矯情,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擔心。”
萩原研二放開她的手,回到自己的臥室,輕輕合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