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彿回到了小時候。他的生日。他看到陸致和他的母親沈婉捧著蛋糕給他慶祝。
他還看到幼兒園親子活動,答應了他出席的陸致因為飛機晚點失約了。他鬧脾氣,陸致哄了他好久,最後又答應第二天和媽媽一起陪他去遊樂場,他才“大發慈悲”地原諒了陸致。
可第二天。公司一早打來電話,陸致再次失約。只有沈婉一個人帶他去。
然後……撞車了,車翻了……
陸南石這才明白,原來陸致一直過不去的坎不只是簡單的妻死子散。他還有深深的自責和愧疚。
他在想,如果他沒有因為太看重公司的事情,而陪同他們一起,車禍是不是就不會發生,至少他是不是不會被拐?
而即便他如今已經十八歲,陸致依舊想帶他去遊樂場,不是因為那本書裡寫的“每個孩子心裡都有一個遊樂場”,而是因為他那天的失約。
然後,畫面又是一轉。
這回不是陸家,不是小時候,甚至不是他現在所處的時代。
他看到自己是成人的模樣,穿著白衣與一個青衣男子從空中降落下來,腳踏之地是一片濕漉的泥濘。這是一片剛經歷過洪水肆虐的土地,房屋倒塌,花草頹敗,一片荒涼,殘花、斷枝,遍地都是。
青衣:“我以為你會出手。”
他看了青衣一眼,“妖魔紛亂,我自然會出手。但人生八苦,必受之災,是他們本該經歷的。”
青衣頓了片刻,跟著笑起來。是他想岔了。傾所有而鑄三劍,是因為邪煞肆虐,天下不寧。教他們農耕,醫術,網魚,是因為人類需要進步。所以只是教,而並非直接給予糧食魚肉,治好他們的疾病。
朝無心中自有他的道。
四周,是遍野的屍體,痛哭的親人。他舉目望去,那一張張臉上寫著的全是哀慼。他不解,“我於人間行走千年,見了許多悲歡離合。他們的感情總是如此外顯。人有靈魂,此世的消亡也不過是另一世的開端。當然,這些他們或許不知道。但……”
“但你能理解,卻無法感受,更不懂。”
他默然。青衣說對了。
“朝無,你可太為難自己了。你我都有萬萬年的生命,豈是這些一世不過短短數十載的人類可比。他們需得為一日三餐忙碌,而我們可以不飲不食。疾病,幹旱,洪水,甚至是一匹狼都可以輕易要了他們的命。而我們呢?我們生來尊貴,這些對我們而言,舉手皆可覆滅。”
他低著頭,陷入沉思。
“朝無,你不是人類。除非你成為人類,否則,只怕你再行走萬年,也很難懂了。”
“成為人類?”
他低聲呢喃。青衣驚詫,“我隨口一說的。你不會真想去趟閻王殿抽取自己的神識入輪回吧?”
抽取神識入輪回,此前確實有仙人這麼做過。
然而他搖頭,“隨緣吧。”
二人再往前走,卻是看到了一株忘憂草。是活的。即便懨懨地似乎隨時要沒了命,可此刻卻還活著。在這場洪水之下竟然活了下來。
“咦!”
他彎下腰,伸出手,不小心被旁邊的斷枝刺破了指腹,鮮血滴染在忘憂草上。忘憂草的花枝搖了搖,像是生了神智般攀附住他的手指,貪婪地吸允著。
他也不惱,等它喝夠了,才把手收回來。
青衣失笑,“這株忘憂好大的造化,竟能得你的鮮血喂養。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笑而不語。掐了個訣,用法術給她罩了一層保護罩。忘憂草搖晃著花葉,瞬間從懨懨地模樣變得精神起來。
青衣有些疑惑,“不帶回去嗎?”
“不了!往後的路終歸要靠她自己。”
青衣搖頭,玩笑說:“這麼一朵才剛開了點靈智的忘憂草,憑著求生的本能才撐到現在,若不是遇上你,再晚一刻,怕是就要死了。她得了你的血,自是有了仙緣。你若不帶回去,等她化形後,可未必還記得你。畢竟她雖有了靈智,卻還未有魂魄。”
“我不過順手為之,與它記不記得我有什麼幹系?”
他不以為然,起身飛走。
青衣哈哈大笑,追上來,“草木化形大多為女體,難得還得了你的血,這是緣分,非是刻意。你不是想懂人類的七情嗎?要不要先懂得什麼是愛?”
他不答。
見他無意,青衣回頭瞥了忘憂草一眼,“你給的福氣,是能惠澤百世的。往後成了精,也不知道會便宜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