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著鼻子罵?
季懷直被這話說得愣了一下,仔仔細細地回憶了許久,還是沒想起來,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被人這般對待過……
畢竟這幾年來,他藉著安王和楊文通的手控制住了兵權,在朝堂上,也換上了許多忠誠夠高的新人……像他剛登基那會兒,隨便說點什麼,都被人一字一句地反駁回來的局面,早就不複存在了。
況且,朝堂上的諸人,無論是靠著族蔭還是科舉,上來的都是能人,說起話來大都是文質彬彬、引經據典……就算是罵人,也是用典故含沙射影,要是沒點文化底蘊,還聽不出來。
至於楊文通說的“指著鼻子罵”,季懷直想了想,還真是不存在的。
而那邊,楊文通一見他這滿面不似作偽疑惑,心中一塞:就知道,這人肯定沒把前日的事放在心上。
趕著給他出氣的自己彷彿是個傻子
前日早朝,禮部侍郎孫謙當廷請求立後,這倒不是什麼稀奇事兒,畢竟自從出了先帝的孝期之後,這些大臣們隔三差五地就來這麼一回。
季懷直也一直保持著能拖就拖的態度,要麼就只是點頭表示“知道了”,要麼就是淡淡的一句“容後再議”。
不過,楊文通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孫謙膽子那麼大……
“……陛下貴為天子,乃百姓之父,護佑萬民。然後位長久空懸,天下百姓有父無母,此實非定邦安民之所為……”
日輪初升,天際尚帶著幾分暗色,奉天殿內,卻被瑩瑩燈火照得亮如白晝,每個人臉上的神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當中說話的那人,雖是躬著身,但卻依舊給人一種莫名的挺直之感,就連他說話的聲音,也如同他的姿態一般,帶著些並不討人喜歡的強硬。
他說得認真,可四周聽的人——無論是端坐在上首的皇帝、還是跪坐在一旁的大臣,都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無它,只是這樣的場景實在是太過熟悉了些,幾乎每隔幾日就發生一回……只是,上奏的大臣不同,奏請的內容卻大同小異——都是求立皇後。
接下來,稍一思索便能猜到,無非就是,這事兒再一次被皇帝隨意地搪塞過去。
只是,聽著聽著,這話裡頭的意思,卻有些不對味而起來了,“……陛下若是有恙在身,更應宣召太醫,診視調養,以待痊癒之期。茲事體大,關系國本,已非陛下之私事,實乃國之大事……”
大殿之內,一時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中間的這位孫侍郎身上。臉上的散漫的神態早已無蹤,看著孫謙的眼神也帶上了幾絲看瘋子的驚異。
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也只敢悄悄地覷上幾眼,馬上就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頭,視線落在自己前方的地面上,生怕被皇帝遷怒。
——“有恙”?那會是什麼“恙”?……只能是“不行”唄。
皇帝久久不立皇後,後宮也空無一人,前幾年還能贊一句“陛下至孝”。可如今,先帝孝期已過,眼見著皇帝都快滿二十歲了,身邊仍是一個女人都無……像孫侍郎這樣想的人還是有的……而且不少……
不過,皇帝畢竟尚且年輕,事態也遠沒到緊急的地步。故而,這些人也只敢在心裡頭悄悄地猜測一番,連上書密奏都不敢,更別說這般當廷開口了。
……畢竟,誰都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
孫謙一番話說得,當真是毫不避諱,可以算是指著皇帝鼻子說:你要是不行,就趕緊去看太醫去。
楊文通作為武官之首,被皇帝特許佩劍入朝。可這位頗具盛名的少年將軍,此時已經氣得臉色發青,右手伸握幾下,緩緩地搭上了腰間的劍柄上,抽出了一截雪亮的劍身……
眾人雖然都不敢抬頭去看,但兵刃出鞘的聲音,在大殿上甚是清晰。不少人都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似乎是不忍見到接下來這一幕濺血的場景。
孫謙似乎沒有聽到這道金石之聲,聲音依舊平穩,不過那陡然加快的語速,昭示著他對自己的景況並非一無所知,“……若是此事無可挽回,還請陛下早日於宗室之中擇取後人,悉心教導,以承大統。”
這下子,就連本在四周看好戲的大臣們都止不住心下一跳,額上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什麼叫“無可挽回”!孫謙怕是真的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