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杯,問候了些“皇叔近況如何”、又慰問了些“邊境勞苦”之語,當然只是些緩解自己尷尬的廢話,跟半日前的那些場面話大同小異。
安王倒也沒有不耐煩,雖是態度不甚熱情,但到底還是有問必答,回話雖是簡潔,但也不是簡單的應付敷衍,讓季懷直不至陷入自說自話的境地。
幾番對答後,季懷直也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回想起此來的目的,他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緊了緊,倏地起身,向安王施了一個晚輩的禮節,趁著安王怔愣那會兒,開口道,“實不相瞞,侄兒此行實是來向皇叔賠罪的……”
安王一直無甚表情的面容終於露出些許驚訝來,他忙起身,避讓開季懷直施禮的方向,拜倒在一旁,仍是如門口那般口稱“不敢”。
季懷直仍繼續道,“皇叔同先帝如此相像,先前侄兒乍見皇叔,不免思及先帝,一時神思恍惚,對皇叔多有怠慢……侄兒回宮以後,思慮許久,終覺心中愧疚難安,是以特來向皇叔請罪,還望皇叔不要因此事和侄兒生了嫌隙。”這話季懷直打了一路的腹稿,故而此時說來也十分順暢。
季懷直也是無奈,雖說解釋道歉這種東西需要以誠相待,但是他總不能說:哎,皇叔,我看到你的屬性值了,是個大大的忠臣,一時興奮,所以有些事情就做得就不過腦子了……
——他要是真的這麼說,估計安王才覺得他在說瞎話呢。
安王似乎是沒有料到季懷直會說這一番話,頓了一晌,才道:“陛下親自出城迎接,實乃微臣之大幸,又怎敢談及‘怠慢’二字?微臣感激尚不及,嫌隙更是無從言說了。”
他說話的語調並不激烈,甚至沒有什麼起伏,但讓人聽來,卻別有一番真誠誠懇的意味在內。
季懷直琢磨了一下安王說這話的真假,很快就發現這事兒難度有點兒高,實在不在他的能力範圍內。不過,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他此來也就是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也沒指望解釋一遍就讓安王信以為真——少說多做,不管在哪兒都是至理名言,要想取信安王,還是要看他日後行動如何。
是以,他也就未多糾結,順著安王的話道:“皇叔大度,不同侄兒計較,侄兒實在是感激不盡。”說著深深一俯首。
安王自然是連聲推卻,口稱惶恐……於是,這事兒看起來就這麼揭過了。
二人你來我往又閑話數句之後,季懷直看看窗外地天色,提出告辭。雖然季懷直挺想和這位皇叔再拉拉關系,不過他還是挺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的,畢竟是兩人第一天見面,到這情況也就差不多了。
況且,這也快用晚膳了,蹭吃蹭喝倒不是什麼大事,要是一會兒上了一桌子全按他口味來的菜……季懷直想想都覺得尷尬。
安王親自將季懷直送出了府門之後,便反身回了書房。
書房那塊兒本是有人伺候的,但跟著安王來的那兩個青年,看起來就不好相與,他們兇神惡煞地往書房跟前那麼一杵,原本伺候的人立即腿軟了幾分,其中一個不知怎麼地對上了左側那青年的眼睛,只覺得這眼神冷冰冰地,似乎看得不是活物,讓人遍體生涼,他盡力剋制住自己轉身就跑的沖動,只是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坐在一旁的安王似乎注意到這點,他隱隱嘆了口氣,輕聲道:“下去罷”,話音一落,一屋子人都如蒙大赦地行禮退去。
等四下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那個兩個一直緊繃著臉的青年表情一鬆,方才彌漫在書房的壓抑氣氛也霎時消弭。
居右的那人甚至在一側的面上笑出了一個小酒窩,襯得一張娃娃臉,竟顯出幾分少年的活潑來。他笑罵了一句,“李二狗,你又欺負人。”
被稱作“李二狗”的青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嗤來,卻並未回話。
酒窩青年還待再說,卻注意到安王掃來的眼風,頓時閉上了嘴。
書房內一時陷入了一片寂靜當中。
那酒窩青年對這沉寂的氛圍有些不解,他轉頭悄悄地打量了安王一眼,卻見安王雙眉微蹙、面帶疲憊,顯然是有些心事的樣子。
他擰了擰眉,有些疑惑地道:“殿下,您看方才新帝對您的態度……這情況不是還沒您想得那麼糟麼?您怎麼……”
安王苦笑地朝他搖了搖頭,止住了他的話。
酒窩青年立即就住了口,下意識地瞥向一旁的“李二狗”,“李二狗”注意到側邊掃來的眼風,微微轉了轉頭,沖那邊比劃了個口型——
蠢。
酒窩青年幾乎是瞬間就辨認出這口型,他張嘴就要罵回去,可餘光瞥到安王那顯然有些悒鬱的神色,到底還是磨了磨牙、悶悶地閉了嘴。
……
回想著今日季懷直的種種作為,安王此刻心中滿是不安。
若是季懷直表露出毫不掩飾的敵意,那他大約還會放心一些,畢竟他此次來京,早就做好了再無法回去薊州的準備,左右不過是一條命罷了。可是季懷直現今這般作態,顯然是所圖甚大,薊州那邊……
安王垂下眸子,掩去其中的悲涼。
——“以前在宮裡頭,都是皇兄護著我,我現在大了,去替皇兄守土定疆去。”
他守住了臨行前許下的諾言,可再深厚的兄弟情分,在時間的消磨下都是面目全非,餘下的僅有猜忌和懷疑……
他該慶幸,沒有等到皇兄親自動手麼?
作者有話要說: 季·所圖甚大·懷直: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