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著不行不行,實際林得水還是走馬上任,磕磕絆絆地幹活。
從這個階段,奚存青視角裡的時間與世界忽然開始奇特的加速,他在高空中看到城市飛速向外擴張,高樓大廈和交通要道逐漸變得燈火通明,林得水的容顏也在時光飛逝中逐漸老去,他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猶如貼上了一層閃光的膜,光影變幻間。林得水已經無法站起來,只能坐在輪椅上任由人推著走。
齊長珏也老得不成模樣,他終於從漫長的“暫行性議會長”的位置上正式退休,交給了能力廣受好評的繼任者。兩個老人湊到一塊,能想到的唯一娛樂就是去看電影。
電影博物院經過一輪大翻修,螢幕更大,解析度和色彩廣度更加驚人,為了照顧到兩位老人,放映者特意調高了色彩亮度和聲響系統,因此哪怕是放舒緩柔和的音樂放在放映廳裡都稱得上震耳欲聾。
直到片尾曲響起,螢幕上徐徐滾過製作人員名單,齊長珏動了動腰,哼哼唧唧:“老了,人不行了,坐久了腰痛。”
“誰不是呢。”林得水喑啞地笑了下。
“得水。”齊長珏問,“你還記得那個人的相貌嗎?”
林得水搖搖頭:“不記得了。”
奚存青聽到這話,心裡微微一震。他能理解,此界的林得水已經垂垂老矣,保守也是耄耋之年了,對一個隔了半世紀以上的人記不清楚容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這輩子,一晃就過去了。”林得水閉上眼,“等下輩子吧。”
齊長珏笑了聲,很快,他的氣息慢慢弱了下去,在《rs.darcy》的音樂聲裡,他停止了呼吸。
林得水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去抓他的手,方死之人的手還是溫軟的,但是他聽不到老友的呼吸聲了。
“真好啊。”
他低沉地說了句,鬆手疲倦地閉上眼。
燈光亮起,一切色彩融化進逐漸變得熾烈耀眼的白光。奚存青知道這個心劫世界就要結束了,比自己預想的要平靜許多,他蹲下來,撫上林得水即將消逝的臉龐,在對方眼睛裡第一次看到了自己。
林得水沒有說話。
他的生命早已流失,目光變得空洞。
留在劫象世界的,只是一個屬於過去的不知名世界的幻影。
林德一醒來就吞嚥了一大口黏糊糊的水,嗆得他幾乎當場溺斃過去,“繭”被噼開一條裂口,濃稠的液體傾瀉而落,林德一下有了可以大口呼吸的空間。柔韌的“繭”皮軟踏踏地墜下,噼開“繭”的人恭恭敬敬地向他伸出手:“恭喜您完成了二次進化,如您所願,您的外在形態沒有絲毫改變。”
林德看了看自己,一切未變,變的只有體內的力量,來自此世界的信仰之力,濃鬱純粹,異世界的信仰引發了他進一步進化,但林德心裡清楚,此世的信仰歸此世,一旦回去,這點加成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好在在這個世界,他可以憑借這份力量更安全地進行升變,取代“月亮”的位置,融入眾識之海,從而開啟距離終點世界最近的門。
記錄官種群對新的升變期待已久,等林德一恢複過來,記錄官就來詢問何時準備升變儀式。林德也想著盡快解決為妙,宜早不宜遲。
一切準備妥當。記錄官和種群幾個年長個體圍繞著他吟誦起異族的古老語言,像在聖詠又好像鬼哭狼嚎。打算用魔法器材記錄這異族祭祀場景的安法達貝滿臉嫌棄:“這語言的難聽水平可以在我認識的世界裡面排前三。”
嫌棄歸嫌棄,這麼難得一見的場景還是要記錄的,在一通不知道什麼意思的唱詠後,主持祭祀的幾個個體全部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流淌出和“繭”內一模一樣的半透明液體,液體接觸到地上的異族陣法很快活躍起來,宛如活蟲,扭動著爬向林德。林德有點惡心,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指尖與種群的“血液”接觸,立刻陷入了奇怪的幻覺。
他變成了某種無法形容的存在,感官和感知範圍也變得混亂起來,有很多種,超量的資訊湧入腦海,讓他頭疼欲裂。
他花了好長時間才適應這種奇怪的複雜感官,腦袋不疼,也慢慢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就是記錄官種群真正崇信的完整神明,在它還活著的時候,它的感官內容無比豐富,可以觸知萬物。
它安靜地蟄伏在種群所屬的眾識之海,以眾識之海內産生的惡意與瘋狂為食,因此種群是偉大的,不受汙染的,它們至純至善,擁有強大的軀體、近乎永生的生死記憶迴圈,漫長的生命讓它們有充裕的時間研究科技與藝術,是萬界中最頂尖的一批文明。
它們信仰的神明強大又機械,只會漠然地吃著“食物”,不會回應任何祈禱與願望,雖然種群本身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願望,它們唯一關心神明的點,就是制止神明吞食積累産生的變異——吸食過多汙穢,神明本身也在向更邪惡的方向異化,以惡意為食,終將被惡意扭曲,最終影響到整個世界、所有種群的神智。對此,種群被神明採取的治療方案是透過特殊手段,將神明吞食積累的惡意定期提取出來,扔到別的世界的眾識之海,再將其世界的入口封印住,讓惡意無法透過“海”之間的聯系外溢。
林德的個人意識依然保持獨立與清晰,“回憶”起本尊的狀態與職責後,他忍不住想:這不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嘛!把自家海産生的“垃圾”扔到別的世界,還封印外溢的入口,太缺德了!